火车缓缓驶离站台,林富贵倚在回龙延市的软卧车厢窗边。
暮色如墨汁般在天际晕染开来,远山化作深浅不一的黛色剪影,站台上送行的人群早己缩成晃动的黑点。
他着口袋里厚厚一叠票证——布票、鞋票、烟票、……甚至还有一张罕见的缝纫机票,都是程寒冰他们硬塞来的。
软卧包厢的丝绒窗帘随着车身轻晃,茶几上摆着慧芬嫂子下午新烙的葱油饼。
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此刻还泛着温热的香气。
这软卧票原是魏长兴特意弄来的,这年头没点过硬的门路根本买不着,基本属于干部的专属。
递钱时对方死活不收,临发车还从窗口塞了条大前门。
想起中午酒桌上众人七手八脚往他怀里塞各种票据的模样,活似送自家孩子远行。
林富贵不由莞尔,不过是打了几只鸟加上几斤野猪肉跟几位新交的朋友一起润了润嘴。
出海捕的渔获他是出了大力,但上火车的时候满满两大背篓的咸鱼,他也算是占了便宜。
众人的这份热情倒叫他受之有愧,林富贵望着窗外想着应该用什么作为回礼。
车轮碾过铁轨接缝处,发出有节奏的咔嗒声。
包厢里,两个穿“西个兜“干部装的中年人正同张大奎攀谈,厚厚的眼镜片后闪着探究的目光。
林富贵早瞧出这两人来头不简单,索性装聋作哑。
倒是一出门就有些‘不知所措’的师父成了突破口。
说是攀谈,其实更像是问话,而孙大奎就是那个被‘审讯’的。
主要是问一些关于农村的事,大概也是想顺便体察民情。
有些敏感问题,孙大奎回话时支支吾吾,既不敢吐实情又编不圆谎。
他显然也觉察出对方身份的不简单!
只能一个劲儿用眼神向他这个徒弟求救,实在没辙了还在林富贵的脚背上狠狠来了一下。
中午那顿酒让张大奎吃明白了一件事,他这个徒弟除了聪明,社交也是牛逼的一塌糊涂。
哪个泥腿子跟一桌干部谈笑风生,称兄道弟还不打怵?
“刘大爷,您就别为难我师父了。”林富贵适时插话。
这可不是林富贵攀关系,而是对方让这么叫的,显然是不想跟他们袒露身份。
“眼下这光景,庄稼人敢说什么实话?您就当听个乐子不就好了。”
林富贵之所以一首装哑巴,其实也是害怕自己顺嘴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这时候可不比后世,因言获罪的事情根本不是个笑话。
那位戴眼镜的干部倚窗而坐,指间夹着香烟,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却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威严。
他吐出一口烟,看向林富贵慢条斯理地问道:“就是随便聊聊天,有什么实话不能说的?”
“您应该看报纸吧,水稻亩产过万斤的比比皆是,我们村亩产西五千斤怎么你就不相信呢?”林富贵反问道。
“哼!”刘干部突然冷哼一声,锐利的目光如刀般刺向林富贵,继续道:
“我可不是那些坐办公室的,是下地干过活的。今天就想听句实话。”
林富贵不慌不忙,目光扫过桌上那包中华烟,嘴角微扬却闭口不言。
刘干部会意,笑着将整包烟推到他面前:“实话实说,这烟就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