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小说

第2章 焚城疑谋（第1页）

袁崇焕“烧城”二字出口，城头死寂。周文郁肝胆俱裂，扑通跪倒：“大人！不可！满城军民……”袁崇焕却一把将他拽起，拖到垛口，指向城外滚滚而来的八旗大军，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你看清了！十三万！我军几何？粮秣几何？”“不烧，待建虏围城，内外交通断绝，城中积储能撑几日？届时饥寒交迫，军心溃散，奴贼一旦猛攻，破城只需旦夕！”“焚外城房舍，一可坚壁清野，奴贼无处就食驻营，二则——取其木梁砖石，加固内城瓮城！抢时间！我们要抢的就是努尔哈赤合围前的这几个时辰！”周文郁如遭雷击，猛地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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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崇焕那两个字，不是说出来，是砸出来的。

像两块浸透了冰血的生铁，狠狠砸在宁远城头的冻土上，砸得周遭所有将领亲兵魂飞魄散，砸得连呼啸的北风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烧城？

烧这最后的屏障？烧这满城挤挨挨、仅存的一点活气？烧这身后，理论上还属于大明的尺土寸地？

周文郁第一个反应过来，脸孔瞬间煞白，没有一丝血色。他膝盖一软，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垛口砖石上，声音带着哭腔，撕裂了冻结的空气：“大人！不可！万万不可啊！满城军民……数万条性命！尚有伤兵百姓！烧了城，我等皆是千古罪人！朝廷……朝廷岂能容我？！”

他身后几名偏将也齐齐跪倒，额头抵着冻地：“请大人收回成命！”

袁崇焕看也没看他们。他猛地出手，一把攥住周文郁的胳膊。那手劲极大，铁钳一般，几乎要捏碎甲胄下的骨头，硬生生将跪着的周文郁从地上拽了起来，不由分说，拖死狗般几步扯到城墙垛口，另一只手猛地向外一指！

“看！”

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火的钢针，死死钉进周文郁的耳膜，钉进他几乎要崩溃的神智里。

“你给我看清楚了！十三万！那是努尔哈赤亲自带来的十三万建州精锐！不是纸糊的！不是泥捏的！我军满打满算不过万余！粮秣还能支撑几日？箭矢火药还剩多少？你告诉我！”

周文郁被他按在垛口，冰冷的砖石硌着胸甲，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视野里，那条地平线上的黑线己经蔓延成一片望不到边的潮水，马蹄践起的雪尘滔天，甚至能隐约看见最前方奔驰的马队旗帜和兵刃反射的惨淡寒光。

那是一片足以吞噬一切的钢铁洪流。

袁崇焕的声音就在他耳边，气息喷在他冻僵的耳朵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子，砸得他心胆俱寒：“不烧？好！等着！最多两个时辰，奴贼前锋必至城下！一日之内，合围即成！这宁远城就成了铁桶里的鳖！到时内外交通彻底断绝，一粒米都进不来！”

“城中这点积储，省着吃，能撑五天？十天？然后呢？饿极了，树皮草根啃完，是不是就要易子而食？军心？民心？到时候不用奴贼来攻，我们自己就先溃了！炸营！内乱！努尔哈赤只需围而不攻，等着我们自相残杀殆尽，他再来轻轻松松接收一座死城！破城？旦夕之间！”

周文郁浑身剧颤，袁崇焕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凿子，劈开他绝望的外壳，露出里面更深的、对现实残酷的恐惧。

“焚外城房舍！”袁崇焕的手指死死抠着垛口的砖缝，指节青白，“一，坚壁清野！城外这些窝棚、废弃的民居，一把火烧个干净！奴贼大军至此，无处就地取食，无处避寒驻营！冻也冻掉他们一层皮！”

“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几乎压过了风声，“取其木梁！拆其砖石！全部给我运进内城！加固瓮城！加高女墙！堵塞那些不用的城门洞！我们要抢的就是努尔哈赤合围前的这几个时辰！每一个喘气的都给我动起来！能搬多少搬多少！能垒多厚垒多厚！”

他猛地将周文郁扯回来，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我们要在这孤城里，再给他努尔哈赤砌一座坟！”

周文郁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瞳孔先是急剧收缩，随即猛地放大。袁崇焕的话语如同醍醐灌顶，不，是如同烧红的烙铁，烫掉了他之前所有愚钝的恐惧和绝望。

不是自暴自弃的焚城。

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地反击！

是断掉一切退路，榨干最后一丝潜力，用这宁远城本身的血肉骨骼，再铸一道防线！

烧掉不必要的累赘，夺取急需的资源，抢那性命攸关的时间！

他猛地抬头，看向袁崇焕。经略大人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眸里，燃烧着一种近乎非人的、冷静的火焰。那是一种赌徒押上一切包括性命后的极致疯狂，却又用一种极端冷酷的理智在执行。

“大人……”周文郁的声音嘶哑干涩，却不再是劝阻，而是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颤栗，“末将……明白了！”

他转身，对着身后还跪着的、一脸惊疑不定的将领们，嘶声怒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却充满了力量：“都聋了吗？！听经略大人军令！快！行动起来！”

“传令兵！飞马告知满城！军民人等，凡能动弹者，全部听候调遣！妇孺老弱即刻迁入内城指定区域！青壮男丁全部上阵！先迁百姓，再搬物资！”

“第一哨！负责引导百姓撤离！维持秩序，敢有趁乱抢夺者，立斩！”

“第二哨！带队拆房！优先取梁木、砖石！快！”

“第三哨！组织运输！将所有材料运至内城西门瓮城！交给祖参将分配加固！”

“第西哨！多备火油、柴草！听号令行事！”

“快！快！快！都动起来！建虏马上就到了！”

一连串的命令如同爆豆般从周文郁嘴里迸出。将领们虽仍心惊肉跳，但见周文郁态度骤变，又听得命令条理清晰，并非真的要焚城自毁，那口气总算缓过来一半，连滚爬起，嘶吼着应命，跌跌撞撞冲下城头，去执行这疯狂却唯一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