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是终于守了。
却不是守出来的,是拿人命和血泥,一寸寸糊住了墙垛的缺口。
当第一波镶白旗的先锋如同嗜血的狼群扑到墙根下时,遵化城头的抵抗杂乱得可笑。仓促集结的丁壮面无人色,握着长矛的手比枪杆抖得还厉害。稀稀拉拉的箭矢歪斜地落下,大多徒劳地插进冻土。几块滚木砸下,换来几声短促的惨叫,旋即被更多狂野的嘶吼淹没。
真正的崩溃来自云梯搭上城头的那一刻。
那些穿着白色镶边棉甲的建州兵,口衔利刃,猿猴般攀援而上,眼中闪烁着冰寒的光。第一个冒头的悍卒被几杆长枪胡乱捅了下去,但第二个、第三个接踵而至!刀光一闪,一名明军惨叫着手腕断裂,鲜血喷溅。恐惧像瘟疫般炸开,挤在垛口后的守军发一声喊,竟向后溃散。
“顶住!后退者斩!”督战的把总声嘶力竭,刀劈翻一个逃兵,血点溅上他扭曲的脸。
但溃势己成。更多的云梯靠上城墙,越来越多的白甲兵跃入垛口,刀劈斧砍,血肉横飞。城头瞬间变成了屠宰场。训练有素的建州锐兵结成的战阵,对上惊慌失措、各自为战的明军,结果毫无悬念。
就在北门即将易主的刹那,一队人马逆着溃兵狠狠撞了上来!
人数不多,仅百余,衣甲混杂,甚至有些穿着衙门的号衣,但动作狠厉,配合默契,刀刀往要害招呼。为首的是个独眼老兵,吼声如同破锣:“娘的!想活命的就跟老子杀!把鞑子推下去!”
是城中留守的少数老边军和衙门里那些有过行伍经验的衙役!他们原本被分散在各处弹压混乱,此刻自发聚集起来,成了救命的尖刀。
这支生力军的亡命反扑,暂时遏住了建州兵的攻势。城头展开惨烈的拉锯战,每一寸垛口都在反复争夺。尸体迅速堆积,滑腻的血浆和内脏涂满了砖石,人踩上去发出噗嗤的怪响。
王元雅被亲兵护着,缩在城门楼里,面如金纸。外面的喊杀声、惨叫声、兵刃撞击声震得他耳膜生疼。浓烈的血腥气穿透门窗,首钻鼻腔,引得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大人!北门…北门暂时稳住了!”一名满身是血的军官冲进来,喘着粗气吼道,“但弟兄们死伤太…”
话未说完,城外又是一阵沉闷的号角声,比之前更加悠长,更加威严。
军官脸色骤变:“是主力!建奴的主力到了!”
王元雅挣扎到箭窗边,向外望去。
只见黑暗的原野上,火把如同繁星般骤然亮起,无边无际,铺天盖地!火光映照下,是密密麻麻、肃立如林的军队。盔甲反射着幽冷的光,刀枪如同死亡的禾苗。一面巨大的织金龙纛在火把簇拥下缓缓前移,旗下,隐约可见一个被众多甲胄骑士环绕的身影。
皇太极。
他甚至没有亲自到阵前,只是在那里,就如同巨大的磐石,压得整个遵化城喘不过气。
新的攻势开始了。这一次,不再是散乱的扑城,而是如同潮水拍岸,一波接着一波,永无止息。更多的云梯,更悍不畏死的甲兵,还有零星的火炮轰鸣——那是明军遗弃在关隘,被建奴缴获后立刻拖来使用的!
城墙在颤抖。守军的意志在绝对的数量和力量的碾压下,开始崩裂。
“东门告急!”
“西门需要援兵!”
“滚木用完了!擂石没了!”
坏消息雪片般飞来。王元雅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他听到独眼老兵的吼声越来越远,最终被一声痛苦的闷哼取代。
完了。一切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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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胜没有看到烽火。
他带着父亲最后的命令,拼死冲向西垣烽燧时,后路己经被渗透进来的建州游骑切断。黑暗中,他只能听到身后传来同伴临死前的短促惨叫和建州话的狞笑。
他不敢回头,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在沟壑和枯木间亡命穿梭,冰冷的树枝抽打在脸上,划出血痕也浑然不觉。肺叶如同烧灼般疼痛,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点火!把烽火点起来!
终于,那座孤零零矗立在黑山头上的烽燧映入眼帘。他连滚带爬地冲上台阶,却发现烽燧下横躺着两具守军尸体,喉咙被利刃割开,血己凝固。
他的心沉了下去。
猛地抽出刀,小心翼翼摸上顶层。空无一人。储存的柴薪狼粪还在。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火折子,颤抖着吹亮,点燃了浸了油的引火物。橘红色的火苗蹿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柴薪,浓烟开始升起。
就在这时,破空声至!
赵胜下意识地一矮身,一支重箭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咄”的一声钉入身后的木柱。他骇然回头,只见山下黑影幢幢,几名建州骑兵正呼啸着冲上山坡,手中的弓箭再次抬起。
他猛地扑倒,又一支箭射空。
火势越来越大,浓烟滚滚冲天。任务完成了。但他也暴露了。
不能死在这里!他还要回遵化!爹还在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