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小说

第3章 城下之盟（第1页）

崇祯九年，腊月三十至正月十五。南汉山城。

和谈的决定像一阵寒风，迅速吹遍了南汉山城的每个角落。金成焕在记录完王命后，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住处。夜色中的山城比往常更加寂静，但这种寂静中却暗涌着复杂的情感——有绝望中的一丝希望，更有难以启齿的耻辱。

“父亲！”俊浩从简陋的床铺上坐起，小脸上带着期待，“听说我们要和清人讲和了，是真的吗？讲和了就能回家了吗？”

金成焕看着儿子天真无邪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勉强笑了笑，摸了摸俊浩的头：“睡吧，明天再说。”

朴氏在一旁默默整理着寥寥无几的家当，她的眼神与金成焕相遇时，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作为书吏的妻子，她比普通民妇更明白“和谈”二字在此时此刻的分量。

正月初一，这本该是迎新岁的日子，南汉山城却无半点喜庆。清晨，以崔鸣吉为首的和谈使团缒城而下，手持白旗，走向清军大营。金成焕站在城墙上，望着那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茫茫雪地中，心中涌起一阵悲凉。

洪命亨将军负伤未愈，但仍坚持巡视城防。他的左臂用布带吊在胸前，脸上新增了一道箭伤留下的疤痕。

“金书吏，你认为和谈能成吗？”洪命亨望着清军大营方向，语气沉重。

金成焕沉默片刻，答道：“将军，下官不敢妄议国事。只是清人兵锋正盛，恐怕不会轻易接受合理的条件。”

洪命亨冷笑一声：“合理？你太天真了。胜者从来不会给败者提‘合理’条件的资格。我担心的不是和谈成败，而是我朝鲜将为此付出何等代价。”

果然，当天傍晚，崔鸣吉等人返回山城，带回了清军的回应。皇太极的要求比之前更加苛刻：不仅要朝鲜断绝与明朝的宗藩关系，称臣纳贡，割让北方西道，还要送出世子和大君作为人质，并承担此次清军出征的全部军费。

消息传出，山城内一片哗然。即便是主和派官员，也认为这些条件太过耻辱，难以接受。

正月初二，仁祖大王在行宫召集群臣。金成焕再次奉命记录会议内容。这一次，连一向主和的崔鸣吉也面露难色：

“陛下，清虏条件确实苛刻异常。然若拒不接受，山城必破，届时宗庙倾覆，百姓遭殃，臣恐。。。恐后果更不堪设想。”

金尚宪怒发冲冠，跪地泣诉：“陛下！臣宁愿与城偕亡，也不愿见社稷受此奇耻大辱！请赐臣一军，臣愿出城与清虏决一死战！”

主战派和主和派再次激烈争论，但这一次，争论中多了几分绝望。所有人都明白，固守待援的希望己经渺茫，江华岛的援军被击退后，短期内不会再有任何外援。

会议持续到深夜，最终仁祖大王决定再次派使臣前往清营，试图争取更宽容的条件。

正月初三，崔鸣吉再次出城。这一次，他在清营中待了整整两天。这两天里，山城内的气氛几乎凝固。守军依旧日夜戒备，但战斗的意志明显消沉。士兵们窃窃私语，谈论着和谈的可能结果，担忧着自己的命运。

金成焕被指派清点城中存粮。结果令人沮丧：尽管开战前储备充足，但数万军民每日消耗巨大，加之清军围城前匆忙入城的难民远超预期，存粮仅能维持不到一个月。

“若是和谈不成，不必等清军破城，我们自己就会先饿死。”负责粮草的官员私下对金成焕叹道。

正月初五，崔鸣吉返回山城，面色比上次更加凝重。清军的态度极为强硬，除稍减军费数额外，其余条件一概不让。多尔衮甚至明确表示，若三日内不全部接受条件，清军将发动总攻，“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当晚，仁祖大王独自在行宫宗庙前跪了整整一夜。次日清晨，当金成焕见到大王时，惊讶地发现一夜之间，大王的头发竟白了大半。

正月初七，仁祖大王第三次召集群臣。这一次，会议的气氛格外沉重。大王的声音沙哑而疲惫：

“朕承祖宗基业，本应守土护民，然今势穷力竭，若再固执，恐害万千生灵。朕决定。。。接受清人条件。”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片刻后，金尚宪等主战派大臣伏地痛哭，以头抢地，血染前襟。主和派则默默垂首，无人敢露喜色。

金成焕手中的笔微微颤抖，墨点滴在纸上，晕开一团黑斑，如同朝鲜国运上难以抹去的污点。他知道，自己正在记录的是一个历史性的屈辱时刻。

正月初八，仁祖大王率百官出城，前往汉江东岸的三田渡清军大营行投降之礼。金成焕作为随行书吏，目睹了这耻辱的一幕。

那天的寒风格外刺骨。清军大营旌旗招展，盔明甲亮。皇太极端坐于高台之上，接受仁祖大王的三跪九叩之礼。朝鲜君臣皆着素服，去除王冠和官帽，以示臣服。

金成焕跪在百官之中，抬头瞥见皇太极脸上得意的笑容，以及多尔衮等清将轻蔑的眼神。他紧咬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投降仪式持续了整整一天。当晚回到山城时，每个人都面色灰败，如同行尸走肉。

正月初九，清军开始安排受降事宜。世子和大君被送往清营作为人质，第一批赔款物资也开始移交。更令人痛心的是，清军要求朝鲜提供粮草补给，实际上是将围城期间自身的消耗转嫁给己经困顿不堪的朝鲜军民。

金成焕被指派协助清点移交物资。看着一车车的粮食、布匹和金银被运往清营，他心如刀割。这些本是百姓的血汗，如今却要拱手送给入侵者。

正月十二，清军下令拆除南汉山城部分防御工事，以示朝鲜不再与清为敌。金成焕站在城墙上，看着朝鲜士兵在清军监督下，亲手拆毁自己曾经誓死守卫的城墙，不禁潸然泪下。

“记住今天，”洪命亨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声音低沉，“记住这耻辱的一天。朝鲜不会永远屈居人下。”

正月十五，元宵节。清军大部分开始撤离南汉山城周边，但仍留下一支军队驻守汉城，监督条约执行。仁祖大王和百官得以返回汉城，但此时的汉城己面目全非。

金成焕随着官员队伍回到汉城时，几乎认不出这座他生活了半辈子的城市。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残破不堪，商店被洗劫一空，街上行人稀少，且个个面带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