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他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不似人声的呻吟。
他竟然……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将火种扔进了火药堆,那近在咫尺的爆炸……
他试图动弹,却发现身体如同被碾碎了一般,根本不听使唤。只有眼皮,还能勉强睁开一条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低垂的、被火光映成暗红色的夜空,以及近处一些焦黑、扭曲的残骸。他好像是被炸飞了出来,又被一些坍塌的杂物半埋住了。浓烟呛得他想要咳嗽,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视线模糊地转动,他看到了几个穿着清军号衣的身影,正在不远处忙碌着,扑打着余火,翻检着地上的东西。他们说话的声音带着胜利者的随意,以及一丝对刚才爆炸的抱怨。
“真他娘的晦气,差点把命丢在这儿……”
“找找看,有没有值钱的玩意儿……”
“都炸成这鬼样子了,还能有个屁……”
陈五的心沉了下去。他没死,却落入了清军手中。而且,以他现在的伤势,恐怕连动弹一下都难,更别说反抗或者逃走了。
就在这时,一个清兵似乎注意到了他这边细微的动静,提着刀,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当那清兵用刀尖拨开盖在陈五身上的几块焦木,看到他浑身焦黑、血肉模糊,尤其是那条以诡异角度弯曲、伤口处更是惨不忍睹的右腿时,不由得皱了皱眉。
“嘿,这儿还有个喘气的!”那清兵回头招呼同伴,语气里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戏谑,“命真硬啊,这样都没死透?”
另一个清兵也凑了过来,打量了陈五几眼,摇了摇头:“伤成这样,没救了。给他个痛快吧,免得活受罪。”
最先那个清兵点了点头,举起了手中的刀,刀锋在火光下闪着寒光。
陈五闭上了眼睛。也好,这样也好。总比被俘受辱,或者在这废墟里慢慢煎熬至死要强。
然而,预期的刀锋并未落下。一个略显威严的声音喝止了那名清兵:“住手!”
陈五艰难地再次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低级军官服饰的人走了过来,正是杨鸣岐。杨鸣岐打量着陈五,目光在他那惨不忍睹的伤腿和焦黑的面孔上停留了片刻。
“就是他点燃的火药?”杨鸣岐问旁边的士兵。
“回把总,看位置和伤势,八成是他。”
杨鸣岐蹲下身,看着陈五那双因为剧痛和虚弱而有些涣散,却依旧残留着一丝不屈光芒的眼睛,冷冷一笑:“倒是个硬骨头。可惜,跟错了主子。”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的东西:“不必杀了。把他拖到那边俘虏堆里去。伤成这样,也活不了几天,让他自生自灭吧。正好,也让其他人看看,顽抗到底是什么下场!”
“嗻!”
两名清兵应声上前,粗暴地将陈五从废墟里拖了出来。每一下挪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过去。他被像丢破麻袋一样,扔在了一处相对空旷的平地上。
这里,己经聚集了数十名郑军俘虏。他们大多带伤,神情麻木,眼神空洞地或坐或躺,被清兵持刀看守着。看到陈五被拖过来,尤其是看到他那条触目惊心的断腿和浑身焦黑的惨状,一些俘虏的脸上露出了兔死狐悲的哀戚,更多的人则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
陈五被扔在冰冷的地上,剧烈的疼痛和失血带来的寒冷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他仰面躺着,看着那片被火光和浓烟污染的天空,听着远处依稀传来的、象征着厦门最后抵抗正在被扑灭的声音。
他没有死成。
他点燃了火药,试图与敌人同归于尽,却奇迹般地(或者说,不幸地)活了下来,成为了清军的俘虏,一个注定很快会死去的俘虏。
国姓爷的舰队,此刻应该己经远在安全的海域了吧?他是否看到了那场爆炸?他是否会知道,有一个无名小卒,在绝望中点燃了最后的火焰?
陈五的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嘲讽与无尽悲凉的弧度。
原来,连求一个壮烈的死,都成了奢望。
他这条被当做弃子的命,最终,还是要在这屈辱和痛苦中,一点点地耗尽。
冰冷的泪水,混杂着脸上的血污和黑灰,无声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