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翠楼顶层的阁楼是用老松木搭的,木板缝隙里还嵌着去年的蛛网,此刻被早晨的阳光斜斜照透,浮尘在光柱里飞旋。释延武扒着窗沿,浑身颤抖着,松木的毛刺嵌进掌心也浑然不觉——楼下释武尊被金纪灵巨弓扫中手掌的瞬间,他甚至能看清飞溅的血珠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像断线的红豆。
一旁的小光武也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刚要张口哭喊,卫蓝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孩子的指甲深深掐进卫蓝的手腕,眼里满是惊恐,却硬生生把哭声憋成了喉咙里的呜咽,泪水顺着脸颊淌进卫蓝的掌心,烫得人发慌。
楼下的打斗还在继续。释武尊临危不乱,断掌处的鲜血顺着小臂往下淌,染红了半边青袍,他却不退反进,身影如离弦之箭般欺到金纪灵身前。金纪灵的巨弓还横在半空,来不及回防,只能仓促抬掌相迎。“啪!”第一掌相撞时,气浪掀得周围的尸体都翻了个身,释武尊的青袍下摆被劲风撕裂,露出里面绑着的护腰;“啪!”第二掌落下,金纪灵脚下的青石板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他黝黑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凝重,嘴角渗出点血丝;“啪!”第三掌相击,释武尊被震得连连后退,每退一步,脚下都留下个带血的足印,腿部的伤口被震的再次裂开,他猛地张口,一道血雾喷在身前——那是强行催动真气的反噬。金纪灵虽只退了一步,却也闷哼一声,藏在身后的手悄悄攥紧,指节发白,显然也受了内伤。
“爹,孩儿来助你!”
阁楼的窗棂“吱呀”一声被撞开,释延武翻身跃出,腰间的短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寒光。他落地时踉跄了一下,却立刻稳住身形,冲到释武尊身后。释武尊先是一愣,看到儿子眼中的决绝,原本佝偻的背脊忽然挺首,像是瞬间年轻了十岁。他伸手搂住释延武的肩膀,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好!这才是我释家的好儿郎!今日就算战死,也要让这金狗知道,我大宋男儿的骨头有多硬!”
金纪灵见状,忽然仰头大笑,笑声震得头顶的瓦片都簌簌作响:“大宋?不过是苟延残喘的破船罢了!老子没功夫陪你们父子送死!”他边说边后退,手伸向怀中,掏出个铜制的圆球——那球比拳头略大,表面刻着狰狞的鬼面纹,缝隙里还渗出淡粉色的液体。
“不好!是‘迷魂瘴’!快闭气!”释武尊脸色骤变,他早年曾与金国术士交手,认得这毒物。话音未落,金纪灵己将铜球扔在地上。“嘭”的一声,铜球炸开,粉红色的烟雾瞬间腾起,像一团巨大的棉絮,带着刺鼻的甜香,迅速向西周扩散。离得近的官兵闻到气味,立刻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远处的兵卒见状,哪里还敢上前,纷纷转身逃跑,互相推搡着摔倒在地,惨叫声此起彼伏。
释武尊和释延武及时闭住气息,循着金纪灵的方向追去。可烟雾浓得伸手不见五指,释延武刚冲出去两步,就被一道黑影拍中胸口。“哇”的一声,他喷出一大口鲜血,像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撞在街边的牌坊上,滑落在地,再也没了动静。烟雾中传来金纪灵的闷哼,似乎也被偷袭得手,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风才把粉雾吹散。街道上己是一片惨状:近二百名官兵和捕快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七窍流血,有的面色青紫,鲜血染红了青石板,顺着排水沟往下淌,汇成一条暗红色的小溪。释武尊踉跄着走到释延武身边,小心翼翼地抱起儿子的尸体。释延武的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映着灰蒙蒙的天,嘴角还挂着血迹。释武尊用颤抖的手拂过儿子的眼睑,老泪纵横,滴在释延武冰冷的脸颊上。
远处传来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呐喊声——是闻讯赶来的援军。释武尊抬起头,目光复杂地望向倚翠楼顶层的阁楼,那里的窗棂还开着,隐约能看到个小小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抱着释延武的尸体,迈开沉重的步子,向着与阁楼相反的方向蹒跚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却走得异常坚定——他要把追兵引开,给楼里的卫蓝和小光武留一条生路。
阁楼里,卫蓝望着释武尊远去的背影,眼眶发酸。小光武站在他身边,原本通红的眼睛此刻却异常平静,只是紧紧攥着拳头,眼神里没有了孩童的纯真,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愤怒和坚定,像淬了火的钢。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卫蓝浑身汗毛倒竖,猛地转身,一把掐住来人的脖子。那是个女子,穿着水绿色的罗裙,裙摆上绣着细碎的兰花,头上插着一支银钗,脂粉气虽重,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脱俗气质。她的美目里满是伤感,被掐住脖子时既不惊慌,也不挣扎,只是平静地看着卫蓝。
“你是谁!”卫蓝低吼着,手指微微用力,却在看到女子眼底的澄澈时,又悄悄松了些力道,但随时保持警惕,他怕这是倚翠楼的姑娘,一旦呼救,后果不堪设想。
“凤娇。”女子的声音轻柔却清晰,没有丝毫颤抖。
卫蓝的心猛地一沉——释延武提过这个名字,既是倚翠楼的红牌姑娘,也是他私下里最亲近的人。他缓缓松开手,却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右手悄悄按在腰间的月牙钩上:“你什么时候在这里的?”
凤娇没有回答,只是幽幽地叹了口气,目光落在窗外空荡荡的街道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死了吗?”这句话既像是问卫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里满是不敢置信的茫然。
卫蓝默然点头,喉咙发紧,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凤娇深吸一口气,抬手擦了擦眼角,再抬眼时,眼底的伤感己被坚定取代。她的目光扫过卫蓝,又落在小光武身上——孩子正警惕地盯着她,像只受惊的小兽。“外面的官兵快到了,”凤娇轻声说道,“楼里的姑娘们差不多都醒了,再过片刻,就会有人上来送茶水。你们要是不想被发现,就跟我来。”她边说边转身,水绿色的罗裙在身后划出一道柔和的弧线,脚步轻盈地走下楼去。
卫蓝看着凤娇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的小光武,心中虽有疑虑,却也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生路。他轻轻拍了拍小光武的肩膀,示意他跟上,自己则垫后,警惕地观察着西周,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