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靠着柱子的钱小六被人叫醒,睁眼,产婆抱着一个皱皱巴巴的玩意儿凑到他面前:“恭喜少爷,夫人生了个六斤八两的小姐。”
小姐?
钱小六等了一晚上的心冷了。他又看了眼吴晓霞拼着命生下的孩子,暗想真丑。
“知道了。”他挥挥手,让人把孩子带了下去。
……
钱二的尸体在几天后被人抬回钱家,钱小六一身白,替父亲砸了盆,开了路。
把父亲埋进祖地后,钱小六更坚定了要生个儿子的念头。
他对吴晓霞说,我娘生了五个女娃,第六个才是我。你也生,生他个十个八个,总能生出男娃。没儿子,以后入了地府,都没人替咱们摔盆指路啊!
吴晓霞惨白着一张脸,说好。
可她到底没生出男娃,在她第四个女儿刚会走路的时候,钱家没了。
吴晓霞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一开始,她让钱小六去市集卖玉米,顺便给二女儿买药。她等了一下午,只等来满面郁气的丈夫。
药呢?忘买了。
钱呢?明天收。
她点点头,抱着二女儿去村里的赤脚医生那赊了账拿了药。
第二天下午,赤脚医生上门要账,说钱小六压根就没给钱。
吴晓霞不掌钱,只能把匣子里的钗子当了,还上欠的钱。
事情似乎就是从那刻起失控的。
钱小六出门得越来越早,回来得越来越晚,有时候身上还沾了烟酒气。
吴晓霞厌恶,但牢记着出嫁前爹说的话,只能捏着鼻子默默忍下。
她只当他早出晚归在地里干活太累,需要些消遣的玩意儿。
可眼看着钱小六的脖子一天比一天短,吴晓霞还是忍不住开口劝,小六,我知道你想把爹输的五十亩地给挣回来,但也不能这么拼命,把身子累垮了可不行。
钱小六眼神闪烁了下,说知道了。
吴晓霞在家里安心带娃,可诡异的事情越来越多。先是她匣子里的首饰越来越少,柜子里的衣服越来越少,再是家里的仆人越来越少,家具越来越少。
等她意识到不对时,钱小六这丧良心的竟然要把她的大女儿卖给隔壁村开饭馆的残废当媳妇!
吴晓霞一哭二闹三上吊,死也不愿意把大女儿卖出去。可钱小六在她跟前一哭一跪,她又心软了。
女儿只是嫁给个残废,可他钱小六还不上这笔钱,就要变成残废了!
在他再三保证未来女婿会对女儿好后,吴晓霞含泪将女儿送上了花轿。
唢呐和鞭炮声中,她死死盯着花轿。要是女儿不愿嫁,她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女儿带回家。
可她盯得两眼发酸,也没见花轿里探出个脑袋。
吴晓霞开始后悔,她昨晚一遍又一遍摩挲着嫁衣,怎么就忘记在里面放根大头针呢。兴许女儿被扎疼了,就探出脑袋喊“娘”了。
吴晓霞又想起女儿第一喊她“娘”的样子,那么小那么软,跟糯米捏的面团似的,怎么转眼就这么大了。明明当年刚生下女儿时,她还暗暗发誓要给女儿找个好夫家,如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
吴晓霞泪眼婆娑,远去的花轿晕成一团红,糊在她眼前。
她看着满眼的红,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她知道自己是在妄想,大女儿最是懂事,哪怕穿上满是大头针的嫁衣,也只会默默把针拔下,再默默落泪,想着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才惹得娘爹不要自己。
送走大女儿后,吴晓霞大病了一场,原本丰腴的身体瘦成了竹竿。家里的仆人走的走,卖的卖,一家子的活全都落在了吴晓霞身上。
那双白嫩了二十几年的手磨出老茧,长出脓疱。脓疱破了,脓血顺着手背流进碗里,吴晓霞搅了搅,将这碗粥送到钱小六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