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轻轻拍了下手。
两名太医模样的人捧着药碗上前,跪地呈上:“请陛下服药,安神静气。”
嬴政盯着那碗黑漆漆的汤汁,忽然仰天大笑:“好!好!朕就看看,你们敢不敢当着孙子的面弑君!”
赵高微笑:“我们不会弑君。我们会说,陛下突发急症,医治无效。至于公子礼嘛……他悲痛过度,失足落水,可怜可叹。”
礼已被按住双臂,动弹不得。他眼睁睁看着太医强行撬开嬴政的嘴,灌下毒药。老皇帝剧烈挣扎,最终瘫软下去,胸口起伏渐缓,眼神却始终未闭,直勾勾盯着屋顶梁木,仿佛仍在注视这个背叛他的帝国。
“爷爷??!”礼嘶吼,却被布巾塞入口中。
赵高俯身,在他耳边轻语:“别急,公子。等处理完遗诏,就轮到你父亲了。”
随后,一切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礼在冰冷潮湿中醒来。头顶是石板,身下是淤泥,鼻尖充斥腐草气息。他挣扎坐起,发现身处一条狭窄地道,前方隐约有光。
摸索前行约半里,终于见到出口。他爬出水面,才发现自己已在城外荒野,远处正是杜城旧渠的引水口。怀中虎符尚在,但金符已被收走。
他跌跌撞撞奔走一夜,直至破晓时分,才找到一处农户藏身。换下湿衣,裹上粗布,俨然成了一介流民。
七日后,他乔装成卖炭翁,混入咸阳市集,凭着记忆寻到少府属官陈婴的宅邸。敲门良久,才有一老仆开门,神色惊疑。
“我不认识你。”老仆欲关门。
礼急忙掏出一块玉珏??那是昨夜从地道壁缝中摸到的,刻着“琅琊徐氏”字样,与他袖中那枚青铜印同源。
老仆见玉珏,顿时面色剧变,连忙将他拉入院中。
“你是徐福派来的?”老仆压低声音。
“我是公子礼。”他直视对方,“我要见陈婴。”
老仆摇头:“陈大人半月前暴病身亡。临终前留下一封帛书,说若有人持徐氏信物前来,便交与此人。”
他转身进屋,取出一卷油纸包裹的竹简。礼打开一看,顿时脊背发凉。
那是徐福亲笔所记的《丹方实录》,其中详细记载了近年来为嬴政炼制的“延寿丸”成分:除常规药材外,另有“北海石粉”一种,实为含砷矿物;更有“南海珊瑚灰”,混入微量汞盐。每日服用,三年之内必致五脏溃烂。
而在最后一页,徐福写道:
>“吾非不愿东渡,实为人质所胁。赵高掌控琅琊船队,囚我妻儿于崂山,逼我制毒献药。每炼一炉,皆含泪而成。今知公子礼或将承命而来,特留此证。铁器八千具,藏于琅琊东三十里海穴之中,图附于后。若秦有难,可资义兵。愿天佑大秦,勿使暴政复起。”
礼颤抖着翻到最后,果然有一幅海图,标注着暗礁、潮汐与藏兵洞位置。
他还发现,账册中有多笔“茶叶贡品”支出,实则为空账,真正运送的是兵器与毒药。赵佗茶叶中检出砒霜,并非嫁祸,而是赵高故意为之??借此切断南越与朝廷联系,同时激化南北矛盾,为日后废立制造混乱。
证据齐备,然局势已危如累卵。
礼深知,单凭一己之力无法撼动赵高权势。他必须离开咸阳,奔赴陇西,寻找戍边时结识的基层军官;必须联络扶苏旧部,唤醒那些仍忠于太子的将领;更要设法将真相送达扶苏手中。
可咸阳城已全面戒严。城门盘查极严,凡形迹可疑者皆遭拘捕。更有传言,扶苏将在三日后被召入京,名义上“共议国事”,实则恐遭毒手。
礼决定冒险。
他将竹简拆解,部分内容抄写于内衣之上,其余藏入一根hollowed-out炭条中,准备托付给一名常往来于关中的商贾。然而就在交易当晚,那商人突然暴毙,胸口插着一支无铭短箭。
追兵已至。
礼逃入渭水河畔芦苇荡,在风雨交加中漂泊两日,终被一艘渔舟所救。渔夫是个沉默寡言的老者,见他狼狈不堪,只问了一句:“你是反赵高的,还是保赵高的?”
礼咬牙:“我保大秦。”
老者点头,划桨转向东南:“那我就该救你。”
原来这渔夫曾是蒙恬麾下斥候,因不满赵高排挤而退隐江湖。他答应助礼潜出关中,并告知一个重要消息:北地郡守周章近日秘密集结兵马,声称“防备匈奴”,实则已在暗中联络各方反赵势力。
“他们等的,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老者道,“只要你能把陛下的遗言和证据带到前线,就能点燃燎原之火。”
礼望着远方天际初露的晨曦,心中默念:爷爷,父亲,你们若在天有灵,请赐我勇气与智慧。
这一路,不只是逃亡,更是一场新生。
他知道,从此刻起,那个在潼关读书写字的公子礼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背负血仇与使命的战士。
而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