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城乡,家家户户取出祖传族谱,凡是有遗漏或被迫删改之处,皆以朱笔重修。孩子们在学校学会的第一课不再是帝王将相,而是如何写下“我记得的那个好人”。甚至连边疆蛮族也开始模仿这种仪式,用兽骨刻下部落中默默奉献者的姓名,置于篝火旁传唱。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欢迎这场变革。
朝堂之上,仍有几位老臣怒斥此举“淆乱纲常,动摇国本”。他们秘密召集术士,在皇宫地底布下“忘川阵”,企图以阴风水脉切断记忆长河与人间的联系。那一夜,京城上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却不落雨。守忆寺的弟子们察觉异常,立刻启动“心光坛”共鸣机制,十万百姓同时点燃油灯,万点灯火汇成一条光流,逆着黑暗奔涌而去。
两股力量在虚空交锋。
一边是冰冷的秩序与遗忘的权力,一边是温热的情感与铭记的执念。战况胶着三日三夜,直至某个清晨,皇宫屋顶的琉璃瓦突然全部翻转,背面朝天??那本该无人知晓的一面,竟刻满了历代宫女、太监、杂役的名字和事迹。其中一个名字尤为清晰:
**柳春儿,十六岁入宫扫雪,三十年未曾歇息。每逢寒冬,必于偏殿门前堆雪人驱寒鬼,保孩童安眠。**
阵法崩塌。
主持仪式的老术士跪地痛哭:“我娘就是个洗衣婢……她一辈子没留下名字……”
他撕毁符咒,主动前往忆洲学宫自首,请求将自己的余生用来誊录那些被遗忘的宫人故事。
风波渐平,但阿木的身影始终未现。
有人说他在极北冰原听见了第一声善念诞生时的啼哭,便留在那里守护新生的灵魂;也有人说他化作了南岭一棵千年古树,每逢月圆便会低语讲述过往的好人好事;还有樵夫声称曾在云梦泽深处看到一位布衣老人,手持枯枝,在水面写下一个个名字,每写一个,湖底就亮起一盏幽灯。
就在众人以为再也见不到他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旱灾席卷中原。
江河干涸,田地龟裂,百姓易子而食。朝廷束手无策,祈雨仪式接连失败。绝望之际,有个小女孩抱着破陶罐走到村口老槐树下,对着树洞轻声说:“我要记得去年给我糖吃的姐姐……她叫荷花,住在东头。”
第二天清晨,奇迹发生了。
整棵枯槐竟抽出嫩芽,根部汩汩冒出清水,不多不少,刚好够全村饮用。消息传开,越来越多的人来到树下,诉说着心中不忘之人。有人念母亲临终前仍惦记邻家孤寡老人有没有饭吃;有人忆起陌生旅人曾在暴雨中让出蓑衣;还有老兵哽咽着说出战友的名字,说他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替我把粮袋送给山那边的孩子”。
每一句“我记得”,都让泉水多涌一分。
七日后,甘霖自天而降,久旱之地重获生机。而在那棵槐树的年轮中央,人们锯开一看,竟藏着一卷竹简。上面没有署名,笔迹却熟悉得令人心颤:
>“善行不必惊天动地,一句问候、一次援手,皆可成为燎原之火。
>记忆是最温柔的力量,也是最坚韧的抵抗。
>当你说‘我记得’的时候,那个人就在你身边,从未离去。”
此简被送往忆洲学宫,置于无字镜墙之前。当晚,墙面上首次出现了动态影像:一个白发老人背对月光,坐在溪边石上,轻轻拨动骨琴。琴声悠扬,伴着潺潺流水,渐渐扩散至整个大陆。凡是听到这旋律的人,无论身处何境,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个温暖的瞬间??或许是幼时祖母哄睡的歌谣,或许是陌生人递来的一碗热汤,又或许只是雨天共撑一把伞的片刻温情。
十年过去,忆洲学宫已成为天下文明的中枢。
这里不再区分儒释道,也不再强调门派之争。学子们修习的唯一课程,便是“如何记住一个人”。他们学习倾听、记录、传唱,甚至发明了一种“心印术”,能将纯粹的情感凝结成实体印记,封存在陶片或玉璧之中。这些印记被送往四海八荒,埋入山川河流,作为未来世代重启记忆的种子。
又三十年,一位年轻的巡访使踏上西域古道。
他在一座被黄沙掩埋的寺庙遗址中,发现了一根断裂的竹杖。杖头镶嵌的陶片早已碎裂,只剩一圈浅浅的凹痕。他小心翼翼将其带回学宫,请匠人修复。当最后一道工序完成时,陶片残渣突然飘起,在空中拼成一句话:
>“我不是老爷爷。”
>“我是你们每一个人。”
>“只要还有人愿意记住,我就永远活着。”
全场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