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苍老而宏大的声音,自地心深处响起:
**“吾等守土千年,终见春回。
今愿交付后人,不再独担。
从此,人人皆可为守田者。”**
话音落下,光流散去,陶片尽数化为粉尘,随风飘向四方。而那尊泥俑,则在众人注视下缓缓崩解,化作一?褐土,落入田中。
当晚,田归召集所有守田人,再次围坐于承愿树下。
“今天起,不再有‘守田人’这个名号。”他说,“我们只是种田的普通人。不再承天命,不拜祖训,不靠神通。我们种地,是因为我们愿意。”
有人问:“那如果将来又有人想称神呢?”
田归望向星空,轻声道:“那就让他先在这片地上住满一年。春天育苗,夏天除虫,秋天收割,冬天藏种。等他尝过凌晨三点起来防霜的苦,摸过冻僵的手还要扶犁的痛,他就不会想当神了。他只会想??明天要不要多施半勺肥?”
众人沉默,继而哄笑,笑声融进夜风,吹遍山野。
那一夜,许多人家彻夜未眠。他们在灯下整理农具,在纸上记录今年的气候变化,或是教孩子辨认不同土壤的颜色。一位曾参与毒渠之战的老兵,抱着孙子坐在门槛上,指着月亮说:“你看,爷爷以前打仗,现在不打了。我现在最大的本事,是能让三亩稻子多打二十斤粮。”
孙子眨着眼睛:“那是不是也很厉害?”
老人笑了:“比砍人脑袋厉害多了。”
秋去冬来,白雪覆盖大地。
田归依旧每日清晨巡视田地。某天清晨,他在主田边缘发现一行小小的脚印,从雪地中延伸而出,又消失于林间。蹲下细看,那脚印形状奇特,似兽非兽,似鸟非鸟,每一步落下,雪下竟隐隐透出绿意。
他顺着足迹前行,最终在一棵老槐树下找到了源头??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蜷卧树根,腹下护着三只幼崽,而它身旁,竟开着一朵金粟花,花瓣晶莹,散发着微弱暖光。
狐狸睁眼看向田归,目光清明,毫无惧色。
田归从怀中掏出一小把炒熟的黍米,轻轻放在雪地上,然后转身离去。
第二天,那株金粟花不见了,但在它原来的位置,长出了一圈细小的蕨类植物,排列成一个完整的“守田印”。
来年开春,村民们惊讶地发现,原本惧人的野兽开始出现在田边:狐狸帮着驱赶啃食幼苗的鼠类,鹰隼主动猎杀蝗虫群,甚至连一向被视为灾兆的乌鸦,也在田头筑巢,专吃地下害虫。
最奇的是,每当夜深人静,田间的水晶脉网便会发出柔和光芒,映照出无数虚影??有古代农夫扶犁的身影,有现代孩童撒种的欢笑,还有未来某个未知年代,人们手持透明工具,在空中种植看不见的作物……
仿佛时间本身,也开始在这片土地上自由流动。
又是一个春雷响起的日子。
田归已年逾九旬,行走需拄拐,但仍坚持每日下田。这一天,他带着孙儿来到最初那片环形绿带的遗址,如今那里已变成一片郁郁葱葱的生态林。
他从怀里取出最后一粒种子??那是当年从噬愿篱废墟中捡到的唯一幸存种,从未发芽,却始终温热如心跳。
“该还给你了。”他轻声说,将种子埋入土中。
就在那一刻,整片树林忽然静止。风停,叶止,连鸟鸣都戛然而止。
随后,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响,从地底传来。
像是种子裂壳。
又像是大地,轻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