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盈喘息不定,话音断断续续:“你速去法圆寺,寻淑妃…就说朝堂有巨变,晋王、晋王有难。速去!”
宋迢迢心头一震,终于明白所谓的密信究竟为何。
虽不知如此重大的消息,怎会第一时间递到她这个孕妇手中,但堂姐从不是鲁莽的人,她既深信不疑,十之八九是实情。
宋迢迢犹疑少顷,思及秦医师忧心忡忡的叮嘱,镇定应诺,疾步踏出暗室。
秦医师为人兢慎,她冲进药庐时,他仍在把控药材的煎熬次序,碧沼、药僮都在打下手。瞧见宋迢迢,他劝告道:“娘子莫焦心,熬药需得循序渐进,火候适宜……”
宋迢迢打断他,“秦医师适才说,阿姊她胎位不正,你虽擅方剂,也唯有五六分把握,倘若有精通针科按硗的医者,才是上上之策。”
“晋阳城可有精于此道的医者?”
“那自然是淑妃极为仰赖的净妄师太。她常年在法圆寺后山的莲花庵修行,时有贵妇人为沉疴痼疾前去拜访她。”
秦医师踟蹰道:“然则,她是出家之人,产褥有血光冲煞……”
话音戛然而止,少女截下屋檐悬挂的斗笠,风风火火披身出门。
碧沼上前要追,却被宋迢迢叫住,“碧沼姊姊,阿姊出嫁时只两个陪房,难以支应,你得在这守着阿姊!”
时值秋日,北地雨水稀薄,宋迢迢戴笠披蓑,不为别的,单为掩盖身形,混迹在入苑押送野味的猎户队伍中,躲过门人的阻扰。
内闱一应由薛妙把持,凡须出入办事,皆要得她点头,偏偏她贯来同宋盈不对付。
琼花阁不出事端还好,现今波折频生,她没有乘机作乱已算宽宥,还祈盼她支派快马,助宋迢迢进山寻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宋迢迢深知这点,惟愿顺顺当当混出门子,她遮掩玉靥,另换了件灰扑扑的黛蓝色衫子,打眼一瞧,同瘦小的猎户一般无二。
门人挨个巡查过去,原本未觉有异,宋迢迢暗松口气,前脚方才迈出门槛,后脚就听门人高呼:“慢着!最后头那个!”
宋迢迢浑身僵直,思绪飞速转圜,拔腿欲跑,肩头忽地被一只微凉的手掌覆盖,少年的声音乍响,潺潺流水般悦耳。
“原来你在这,上回欠我的那只獐子,何时陪我去猎?”
宋迢迢神思凛然,答得极快:“现在就去。”
少年含笑,清凌的凤目弯似月牙,携着她登鞍上马,飞驰入林。
门人自是无话可说。
外姓男女共骑一乘——即便在民风开化的大舜朝,也属于过于亲密的举止,然别苑地处山林,人迹罕至。宋迢迢倘要雇马,必须入城,岂不耽搁,遂未置一词。
少女拘谨的端坐在马背,笔直的腰脊始终同身后人空出罅隙,少年一身暖意,怀间的香息在风间翻涌,缱绻又清淡,诱人不自禁地细闻。
她双颊倏尔泛红,莫名其妙的气怯,轻轻道:“多谢许表兄。”
这声音太小,细若蚊呐,混杂在呼啸的风声中,顷刻飘散,可许琅城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唇角弯弯,笑得快意又粲然,“不必多礼,月娘。”
末尾两个字,他念的很认真、很柔和,小心翼翼的,像在呢喃天边的月光。
*
别苑,承霜台。
木芙蓉连绵成浪,如火如荼。
薛锦词斜躺在隐囊间,听底下的军卫禀话:“属下不察,教苑内一名女郎潜逃出去,观她行迹,约摸是向法圆寺去报信的。”
薛锦词挑眉,喜怒莫辨,道:“萧淮安这根硬骨头,圣人驾崩前自行降诏退位,他偏要死守北庭。原以为拔除他四面八方的暗线,晋王府的亲眷就是瓮中之鳖……”
“不想他还留下一队精锐,给他心尖尖的宋侧妃,啧。”
他思索少顷,抛出一枚符节,提点道:“扣押王府亲眷,是刘相公和诸大将军一力支持的。殿下如今态度中立,概因不想在祖宗发家的地界弄权,而非不赞同。”
“你立即去最近的折冲府拔营,记住,一定得派府兵,还得是和许琅城不熟络的府兵。就说法圆寺附近有匪须剿,明白了么?”
回信的军卫是个迟钝的,直愣愣道:“是,属下必定让折冲府把晋王的亲眷全数羁押。”
薛锦词眉心突突地跳,喝道:“说什么蠢话?!殿下尚未登基,晋阳城依旧是晋王的辖地,折冲府的人怎会替你扣人?”
他扶额,“你应当说匪寇流窜,让他们围困法圆寺,不许任何人进出。”
“等我们的人解决掉那批精锐,自会去捉拿淑妃等人,拖延几时即可。”他拨弄两下胆瓶内的芙蓉花,讽笑道:“妄图递信的两个,设法拦住。”
“拦不住,就不留活口…不留姓许的活口。”
军卫领命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