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唬我,可不许你吃啦!”
这话一出即效,少女面色大变,迭声服软,室内连片的笑语,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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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散迄今五六日,别苑中人仍旧未尽数离去,概因淑妃信佛,林苑坐落的山野间有一座名寺,近来有禅师云游至此,讲学授道,淑妃欲去聆听教诲。
众人行程搁置,以备万一,琼花阁内稳婆、医师齐全,于宋盈日后分娩无甚影响。
是日,淑妃入寺祈福,一时间苑内除却琼花阁,余下的地界俱是人烟稀落。
宋盈晨起时心血来潮,想吃鲜嫩的菱角,贴身侍候的嬷嬷经验老成,紧要关头不敢懈怠,左思右想,只好嘱咐宋迢迢前去采摘。
季秋九月,曲池内残荷倾颓,宋迢迢与碧沼撑一叶小舟,顺流游曳,穿过莲叶丛,行舟菱叶间。
一人撑船一人采收,不多时就集齐两只笸箩,遂折返。
返程路上两人不急不缓,碧沼悠悠摇桨,宋迢迢择一片阔大的莲叶覆面,枕臂仰躺,准备晒着秋晖小憩一场。
少女渐入酣梦,耳畔忽尔响起阵阵轻歌,悠扬婉转,仿佛是采菱女常唱的曲调。
歌声轻渺,愈是催唱,她的眼皮愈是沉坠,半梦半醒之际,眼前猝然天光大亮,刺得她睡意全消。
她满面惊疑,扭头见玄衣少年手持莲叶,噙笑望她,一双狐狸眼占尽风流,令她莫名生厌。
她拧眉不耐道:“薛表兄这是作甚?”
薛锦词佯装被她的反应刺伤,哀戚道:“表妹明鉴,是你的婢女辨错方向,特寻我来助你们的。”
宋迢迢起身巡视,发现周遭芦苇丛丛,果真与来时路径大不相同,碧沼羞惭,解释道确如薛公子所言。
她说无碍,怨自己疏忽,碧沼平素的方向感就薄弱,她应当留三分警醒。
薛锦词笑笑,接过船桨,挽臂泛舟,乘粼粼水波迤逦前行。
宋迢迢经此一遭,索性摈弃倦怠,倚靠船壁欣赏沿途风光,但见一池碎金潜跃如鱼,万点青碧浓淡不足,湖光山色,是多少名士也书不尽的秀美。
她犹自入神,身前的少年状若无意道:“路途尚且遥远,表妹不再休憩片刻吗?”
宋迢迢摇首,信口回答:“没有莲叶,没有歌声,睡不着。”
薛锦词一愣,呢喃道:“歌声?宋娘子觉得那首菱歌很动听麽?”
少女微讶,“表兄也曾听见?”她愣了愣,恍然省悟,瞠目结舌道:“莫非是表兄所唱?”
薛锦词但笑不语,径直启唇,轻扬的歌声自少年唇齿溢出,风风韵韵,响遏浩渺的烟波。
他唱:“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1)
少年引吭高歌,束发的绢带飘逸,边缘镶嵌的莺鸟随风舞动,秀致灵韵。
宋迢迢目光扫过绿莺的绣样,忆起薛氏姐弟的身世。
据闻他们的生母路氏是最下等的流莺,因容貌冶艳,兼有一副好歌喉,被河东薛氏的家主纳下。
路氏起初时常承宠,先后诞下一双姐弟,然而色衰恩驰,门阀望族之间易妾成风,不过六七年,路氏便被夫主以一匹宝马的价格献出,凄凉收尾。
宋迢迢想,不怪乎薛锦词心性莫测,他们这一路走过来,必然是万般坎坷,于是鬼使神差道:“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没有人会不为之动容。”
薛锦词闻言,慢慢收束歌喉,穿行于零落的枯荷间隙,良久无话,宋迢迢也不询问他沉闷的原由。
待得扁舟靠岸,方听他道:“宋娘子,良禽择木而栖,晋王府不宜栖托。”
她立感莫名,“此话因何?”
适时,对岸一位嬷嬷慌忙寻来,唤道:“宋小娘子、宋小娘子!大娘子才先得到一封密信,读完就受惊难产。您快去瞧瞧罢!”
宋迢迢等不及他答话,忙不迭起身,匆匆奔赴琼花阁。
宋迢迢率先向秦医师探询产妇状况,得出的结论是不容乐观。
她心绪沉坠,临到产阁外数丈远,尚未越过随墙门,便听到堂姐凄厉的哀嚎声。产妇不能受风,嬷嬷稍稍撩开褥帐,她弯腰入内,闻得满室刺鼻的血腥气。
宋盈命产婆们退远些,招手要她近前。
宋迢迢不敢惊扰她,站在隔风的帷幄前,颤声道:“秦医师开的方子,碧沼说再有两刻钟煎成,阿姊还须要何物?尽管同月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