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连生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两人,将手中的杯子送上去与他们轻轻一碰。
一顿饭吃到快凌晨两点才结束,沈玉桐先让汽车夫送了就近的佟如澜,又送孟连生回柏公馆。
林伯的甜酒并不醉人,但他今日多喝了两杯,多少有点微醺。
待孟连生下车,他懒洋洋倚靠在窗边,昂头看向外面与自己道别的青年,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隔着车窗一把抓住对方的手,打着哈欠道:“小孟,二公子以后就是你哥哥,有什么需要哥哥哥帮忙,你尽管开口。”
孟连生微微弯身,目光落在抓住自己手那只手上,那是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昭显着这手的主人,必然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与自己那粗糙的大掌截然不同。
他心头微动,拇指不由自主轻轻在对方手背摩挲了两下。
微醺的酒意和困倦,让沈玉桐变得迟钝的,他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手上这狎昵的小动作。
孟连生抽出手,低头对上月光下那双泛着酒意的桃花眼,轻轻笑着点头:“谢谢二公子。”
沈玉桐同他挥了挥:“行,赶紧回去休息吧。”
孟连生目送沈玉桐的小汽车离开,才慢悠悠走到门口,叫醒门房张叔开门。
他踏着寂静的夜色,步履轻松地穿过前庭,正要拐到配楼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游廊里蹿出来,一把将他抱住。
“小孟哥哥!”
孟连生低头看向穿着绸缎睡衣的柏子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子骏,你怎么还没睡?”
柏子骏抬头道:“我睡了,刚刚睡醒听到楼下有声音,看到是你就过来叫你。”
孟连生将他抱起来:“我送你上楼。”
柏子骏抱着他的脖子:“小孟哥哥,怎么最近总是看不到你?”
孟连生道:“小孟哥哥最近是有点忙。”
柏子骏忽然凑在他脸侧嗅了嗅:“小孟哥哥,你身上有种味道?”
孟连生随口问:“什么味道?”
柏子骏皱起眉头:“血腥味,爸爸以前也经常有这种味道。”在孟连生怔愣间,小家伙又吸了吸鼻子道,“哎,好像又没有了。”
孟连生没说什么,将他送回自己房间的小床上,又替他盖好薄被,待他闭上眼睛睡着,自己才轻手轻脚出门。
回到配楼房间的孟连生,将身上的蓝色竹布长衫脱下,放在灯下瞧了瞧,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是血迹。
他皱了皱眉头,心想,若是孙志东开枪时,自己能反应快些退开一步,大约是不会被溅上血的。
往后自己还是得再机灵点。
至于见了阎王的王燕兴和他那个车夫,并没有让他挂在心上。想必今晚若是要做梦,也并不会梦见那两人。
孟连生这晚确实做了梦,是个挺美的梦。
他又梦见了沈玉桐。
沈玉桐做过不少人的梦中情人,但显然并不知道自己入了孟连生的梦中。
在这顿夜宵后,因为盐厂工作繁忙,再去丹桂戏院听戏,又已是半个月后。
佟如澜谢场送走几个捧他的公子哥后,回到后台,便见沈玉桐握着把折扇,慵懒地靠在休息室门口,是个风流公子哥的模样。
佟如澜从十二三岁开始,跟着师父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家公子,京城的八旗子弟,上海的摩登少爷,但数来数去,还是沈玉桐最为矜贵优雅。
“二公子,好些日子没见了。”他款款上前,嫣然笑道。
沈玉桐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最近盐厂实在太忙,没工夫来给佟老板捧场。”
佟如澜笑说:“好男儿当以事业为重,看戏不过是消遣。”
沈玉桐不以为然地笑道:“这话我可不认同,工作固然重要,但看戏是精神享受,两者没有高下。若是只懂得赚钱,不懂精神享受,那人生有何意义?”
他总是这样,明明骄矜傲气高高在上,却又不失儒雅温和,说人爱听的话,并不是故意恭维,仿佛是信手拈来的真心实意。
佟如澜听过的甜言蜜语与赞誉不知凡几,但没有一个能像沈玉桐的话,听起来这么舒服……
他说:“二公子是留过洋的新青年,总有这么多道理。”
沈玉桐笑:“我是觉得看戏也很重要。”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想起什么似的道,“今天没看到小孟,他最近还经常来吗?”
佟如澜道:“上回去林伯那里吃过饭后,他也就来过两三回,听说是去了码头做事,常常要忙到凌晨,所以就没空来了。对了,”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走进休息室,从妆奁里拿出一套银头面,“小孟前日来听戏,说要给我捧场,学别人给我打赏,送了我这套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