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桐目光落在他手上的首饰,虽然银饰不至于太昂贵,但看得出这首饰是精心挑选出来,恐怕最少也花了十几块大洋。
他蹙起了眉头。
佟如澜叹了口气道:“你说小孟年纪这么小,一个人在上海滩讨生活,多不容易?这些东西,恐怕得花他一两个月月钱,我怎么收得下?但我怕强行退给他,不小心说话不中听,让他胡思乱想。二公子你会说话,要不然帮忙退给他,让他把钱换回来?”
沈玉桐伸手将首饰接过来,点头道;“小孟这孩子真是……放心,我去还给他。”
佟如澜笑道:“那就麻烦二公子了。”
“朋友之间不用客气。”他抬手看了眼腕表,道,“时候也不早了,佟老板早点回去休息。”
“二公子也是。”
两人道了别,沈玉桐坐上汽车原本准备回沈家花园,路过黄浦江时,忽然想起立新一号码头就在附近。
立新有三个码头,他并不确定孟连生在哪个码头做事,更不知道他今晚在不在码头,但他决定去碰碰运气。
临近十点半,码头的货船进进出出,依旧繁忙。
沈玉桐下了车,见几个脚夫模样的人坐在路边休息,上前询问:“孟连生在这里吗?”
一个男人回:“孟连生?是小孟吗?”
“对,就是小孟。”
男人瞧了他一眼,朝不远处一艘正在上货的船只高声喊道:“小孟,有人找!”
他话音落,便见一道身影从船上跳下来,应道:“谁啊?”
沈玉桐听出孟连生的声音,笑着朝那边走过去。
等隔了只得十几米时,孟连生已经认出来人,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惊讶道:“二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约莫是为了做事方便,他今日穿了一身棉麻对襟短褂,袖子卷在手肘,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仿佛是天生在码头卖力气的人。
沈玉桐道:“我今晚去听戏,没见到你人,又听佟老板说你现在在码头做事,正好路过这边,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着你。”
孟连生摸摸后脑勺道:“我刚来码头做事,好多东西都要从头学,每天忙到很晚,连柏公馆都回得少,就没太有空去听佟老板的戏了。”
沈玉桐笑说:“正事要紧,上回吃过饭后,我也是今日才得了空去听戏。”
“二公子办精盐厂,肯定忙得很。”孟连生笑道,又想到什么似,“我们码头每天都有沈氏精盐厂的盐船出港。”
“嗯,我们往南的盐船,都是从立新码头走。”沈玉桐笑了笑,转头四顾了下码头的忙碌,“你在码头做事还习惯吗?”
孟连生道:“习惯的,我刚来上海就在码头做事,不过是邮轮码头。”
孟连生在码头的工作,确实很顺利。这是内河货运码头,跟邮轮不一样,但很多东西都是相通的,也有脚夫和把头。
他虽然年纪小,但记性好,做事很讲规矩,很快摸清了码头运作,因为天生地会揣度人心,也十分擅长处理船家和码头工人的关系。
沈玉桐看了看他,将手中的盒子递给他:“小孟,这个是佟老板让我交还给你的。”
孟连生微微一愣,船灯下的一张脸先是露出愕然,继而又有些失落,低声道:“佟老板是不是瞧不上我送的东西?”
“说什么呢?”沈玉桐失笑,看了眼旁边的石墩,拉着他的手,走过去坐下,好整以暇道,“小孟,你跟我说说,为什么要给佟老板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孟连生道:“佟老板的戏好,我看好多人都捧场打赏,就想也表示一下。我知道我这点东西,比不上阔少公子随手的一张支票,但这是我的心意。”
他黯然地垂下眸子,看起来很有点低落。
自打上回围炉小馆之后,沈玉桐已将对方当做弟弟。他在家中排行老幺,即使是龙嘉林也比自己大了几个月。活了这么多年,他没给人当过哥哥,此刻面对一个疑似误入歧途的便宜弟弟,一时只觉责任重大,斟酌了下措辞,认真道:“想要给佟老板捧场,有空多看看戏,给他喝彩就行,千万别学那公子哥捧戏子的风气。”
孟连生抬起眼帘,问:“二公子也不是捧角吗?”
沈玉桐想起小报上关于自己的花边,失笑道:“我与佟老板怎样你不见过么?我喜欢京戏,欣赏佟老板的才华,虽然也给过赏钱,但绝没送过任何花里胡哨的礼物。”
孟连生似乎是懂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我知道了。”
沈玉桐又说:“上海滩风气不好,你不要看到什么就跟着学,小心学坏。你是我弟弟,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头回给人当哥,沈二公子感觉还不错。
孟连生握着首饰盒子,郑重其事道:“谢谢二公子教我这些。”
沈玉桐笑道:“再说了,你一个月才赚多少钱,好好把自己日子过好才是正经事。”
孟连生笑着点头:“嗯,明白。以后看戏,我就认真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