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还有别的条件?”裴霁舟冷眼看着师长宁。
师长宁点了点头,他忽地站起身,提起下摆稽首于裴霁舟面前,祈求道:“下官深知国师言福君枉顾人性君作恶多端,他该为自己的恶行付出代价,但桑国百姓与大梁百姓一样,都是无辜的,还望恪王爷看到下官据实相告的份上,在圣上面前替吾王求个情,恳请圣上不要将罪责殃及到百姓身上。”
裴霁舟俯视着师长宁的脊背,他此刻恨不能率领铁蹄将整个桑国碾成一片废墟,可看着师长宁即便匍匐在地却依然挺直的脊背,想到他不惜背叛自己的族人也要拯救无辜百姓的气度,不禁为此深感折服。
今日之后的师长宁于大梁来说不一定算得上是英雄,可于桑国来说,却是板上钉钉的叛徒。
他的这个决定并非所有人都敢做,也并非所有人都敢承担这之后的后果。即便是换了裴霁舟,他亦不敢保证自己会有师长宁这般毅然决然的气节。
“本王答应你!”裴霁舟道,“为了你的英勇。”
“多谢王爷!”师长宁终于擡起头,他朝着裴霁舟笑了笑,问:“我毕竟杀了人——”
“今日唤你过来只是为了配合调查,你并非是作为嫌疑人过来的。”裴霁舟打断了师长宁的话,“本王并未找到证明你杀了人的直接证据,你且先回去吧,若有必要,本王会差人去找你的。”
师长宁愣了一瞬才站起身来,他t晦暗不明的看了裴霁舟一眼,朝他行了礼后才缓步离去。
“王爷,您真把他给放了?”雷鸣刚问了这麽一句便被潘大手胳膊肘给撞了一下,他便悻悻地退了回去没再开口。
“王爷,接下来您打算怎麽做?”江瑟瑟问裴霁舟。
裴霁舟的目光慢慢收拢,他拧霉沉声道:“入宫!”
是夜,京福宫中一片狼藉,长晟帝摔了桌上的水壶茶杯仍不解气,又将枕头扔了一地,“朕要宰了桑王,唯有血洗桑国方能消朕心头之恨!”
“圣上!”裴霁舟慌忙唤道。
同时,傅斯远也上前唤了一声“圣上”,裴霁舟偏头看了他一眼,示意傅斯远先说。傅斯远这才继续道:“圣上息怒!桑王固然有罪,便罪不及百姓。”
长晟帝对傅斯远有着格外的偏爱,他坐于床沿,看着傅斯远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傅斯远接着道:“师长宁身为桑国人,都知百姓是无辜的,因而他宁愿背弃国家也要拯救百姓,圣上可不能被他给比了下去。”
“那傅卿你说当如何?”长晟帝捶足道,“若不施以惩戒,那桑王及其手下必定有恃无恐,将来还不知会做出什麽恶毒的事情来。”
傅斯远道:“惩戒是必然的。而且还要让桑王知痛,让他不敢再生出大不敬的想法来。依臣之见,可命淄青节度使派兵清剿清平镇,然后以中断供给要挟桑王将出言福君及其部下由我朝处置,并向桑国增赋五年。此举不仅彰显了圣上的仁慈,同时也树立了。且那桑王已年近七旬,想来也坐不了几年王位了,其膝下子嗣衆多,觊觎王位者亦不在少数,臣想,可借机扶持一个愿意亲近我朝之人上位,可绝后患!”
裴霁舟听了不禁朝傅斯远看了一眼,说起谋划,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略逊傅斯远一筹的。
长晟帝双手撑着膝盖思考了半晌,道:“便依傅卿之言。”
深夜,月高悬。
一行铁骑如利箭一般从长街上穿过,沉重的城门也得破例为其放行。倏地间,铁骑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片刻喧闹过又归于宁静,但仅是须臾,静谧的朱雀街上又突然响起阵阵蹄声,熟睡的百姓从梦中惊醒,却躲在被窝里一动不敢动。倏而,周边有踹门声和叫喊声陆续传来,其余百姓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没人敢靠近门边窥探,天明后,甚至无人敢谈及此事,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当成什麽事也没有发生,只是偶然发现身边有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正惶惶之际,也不知从哪里传了消息出来,说那些人都是别国派来的奸细,东窗事发后,已被尽数处决。
之后京兆府发布了告示,但桑国所行之事并未公之于衆,仅告知百姓疫病传言不实,并安抚大家无需害怕,同时也草草提了几句谨防他国有心之人挑拨的警示之话。
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论了几天后,一切归于平静。
一个月后,淄青节度使传来了捷报,桑王向本朝移交了言福君及其亲信,并已在押送回京途中,清平镇余孽已除,与疫病有关的一切全部被焚烧成灰。
又半月后,言福君被淩迟,其亲信全部问斩,他们的尸身在示衆三日后又被抛于荒野,野狗食之。
同日,师长宁面朝东方,自刎于言福君森森白骨旁。
女儿红(一)
撒下最后一抔黄土,裴霁舟拍拍手上的尘土,看着眼前那一堆坟丘,喟然长叹。
师长宁死后,裴霁舟本打算将他的尸体送回桑国,落叶归根,也算是了了他一桩心愿,奈何他的亲人拒绝接受,最终还是裴霁舟和江瑟瑟给他收的尸。
两人将师长宁埋在了黄河边上,与他死去时一样,面朝东方,在坟前立了块简易的牌位。
牌位上没有墓志铭,裴霁舟用小刀在牌位正中央用小刀雕刻了“师长宁之墓”五个大字,左下角刻的是师长宁的生卒年月。裴霁舟也是头一回刻这麽多字,不顺手,以至于刻出来的字有些歪歪扭扭。最后,江瑟瑟用笔蘸了墨水沿着凹痕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