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巨大的恐惧自心底而生,想起那个古怪瘆人的蛊医,薛老夫人纵是此刻头痛欲死也仍是一边拼命摇头一边往角落里缩,抬头又见那个姑娘已离开视线,顿时急得忍不住哭了出来,可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急什么,只知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亲眼见一见那个叫明昭的女子,终是不管不顾,用尽仅剩的力气大喊:“明昭——”
凄厉的哭喊声传至院外,苏吟猛地回头,与宁知澈对视一眼,当即快步折了回去。
回到正堂,苏吟一眼便瞧见薛老夫人正缩在角落里不肯让任何人靠近,不由一怔,忙走过去俯身唤她:“老夫人?”
温柔而略显迟疑的一声轻唤让薛老夫人暂时从恐惧中抽身,她呆呆昂头看着眼前雪肤乌发的女子,动了动嘴唇,艰难开口:“明……昭?”
“是。”苏吟看着薛老夫人满脸的泪思虑须臾,抬手褪去面纱,低眉见礼,“晚辈明昭见过老夫人。”
王忠见苏吟竟将面纱解了下来,张了张唇想要劝她戴上,偏头却见皇帝神色如常,便又默默闭上了嘴。
薛老夫人怔然看着苏吟那张清丽动人的脸,明明瞧不出她像谁,心却莫名安定了下来,任由苏吟将她扶起来,轻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谢瑾呈掩在宽袖下的手指一点点拢紧。
“晚辈名唤苏吟,小字明昭,家父是苏大学士的长孙苏辞。”苏吟如实相告,“但晚辈只是府中养女,曾祖父留下一纸遗书告知我是谢煜大将军的亲孙女。”
谢煜?
谢家一众晚辈纷纷愣住。
“不可能!”薛老夫人的独女谢婵率先开口,“叔父膝下只有谢骥一个嗣孙,何来亲孙女?况且即便真有,两家早已分府,苏姑娘也该去问定北侯府的人才是,为何寻上我母亲?”
宁知澈淡淡扫了眼谢婵,后者脸色霎时一白,低声告罪:“臣妇失仪。”
“谢煜……”薛老夫人喃喃重复,“谢煜……谢煜……”
或许是因上了年纪,又或许是别的什么缘故,从前的事她已忘了大半,剩下的那部分记忆也真真假假辨不清楚,只依稀记得谢煜是自己丈夫的弟弟,好似曾对她说过许多莫名其妙的话,还打过她的丈夫,纠缠过她这嫂嫂。
谢瑾呈听不得自己夫人念这个名字,妻子每念一声都仿佛是在用利刃剜他的心脏,薄唇轻启,哑声提醒她:“夫人,他是你的小叔。”
想到自己竟当着丈夫女儿和孙子孙媳的面一声声念着小叔的名字,实在有些不像话,薛老夫人立时回神,无措又歉然地低下头。
坊间盛传谢阁老与薛老夫人是神仙眷侣,苏吟也瞧得出来谢阁老眼里真真切切的爱意与心疼,府上的谢婵和一众孙辈也都是真心实意担心薛老夫人,但今夜情势明显有异,苏吟不敢让薛老夫人留在此地,便想将老夫人带走细细询问。
谢家满门忠臣,薛老夫人又是主君的正妻,膝下还有三个在朝为官的孙儿,怕是就连宁知澈也不好将薛老夫人带走。
宁知澈将目光从苏吟低垂的眉眼之上收回,淡声道:“薛老夫人,皇祖母近日凤体抱恙,今夜向朕提及与老夫人在闺中时的旧情,一时颇为挂念,还望老夫人入宫小住几日。皇祖母见了老夫人后心中欢喜,病也能好得快些。”
谢瑾呈脸色微沉。
世人皆知圣祖爷与太皇太后已归隐山林,一年至多只回宫一两次,如今非年非节,两位贵主自然不在京中。更何况太皇太后是名门闺秀,他的夫人是五品小官之女,两人出身天差地别,年岁上又差了三岁,何来什么闺中旧情?
谢瑾呈平静开口:“太皇太后邀臣妻小住,是臣妻之幸。听闻圣祖爷与太皇太后两位贵主都在江南隐居,臣定早日携妻启程回江南,届时定当登门恭请太皇太后圣安。”
承认
谢家主支对宁氏皇族忠心耿耿,即便被皇家拿刀架到脖子上也不会生出丝毫怨怼,若今夜是要带走哪个公子,定然无人阻拦,但宣平侯府自先祖谢瑛开始便个个爱妻,动他们夫人无异于掘他们祖坟。
宁知澈一听谢瑾呈这番话便知他今夜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薛老夫人离开,若是换作旁的高门,无需与人废话,开口吩咐一句便可将人带走。
但他此刻身在谢家主支,面前站着的是宣平侯府的主君、谢氏大族的族长,谢家于大昭的功劳实在太大,世家之中仅有谢氏一族代代都将江山百姓置于家族荣辱之上,建朝两百多年来几乎每一位谢氏子都死于为国尽忠,谢瑾呈当年亦曾与谢煜兄弟合力助他皇祖父登基,在朝时呕心沥血辅佐君上,归隐时也不忘传学于世,敬献的十道治国良策更是至今仍在沿用,造福天下百姓。
如今薛老夫人之事未明,似谢瑾呈这样的昔日能臣,他不愿冷言申斥,正要开口吩咐女官直接将薛老夫人带走,便听见一道颤然微怯的嗓音:“献瑜。”
话音落下,几乎是一瞬间谢瑾呈脸上的寒意便全然融化,目光移向自己的妻子:“嗯。”
薛老夫人虽莫名有些怕谢瑾呈,但他到底是自己的丈夫。
她自幼就有不足之症,连当年圣祖爷身边的神医都断言她活不过三十岁,若非丈夫舍弃前程辞了官,这些年一面带她游山历水,哄得她日日欢喜,一面苦心钻研医术,一点点调理她的身子,费劲心思延长她的寿数,她定然活不到今日。
这男人明明生了副极冷的心肠,却将仅有的温柔全给了她。她不愿谢瑾呈与皇帝硬碰硬,便软言软语同谢瑾呈打着商量:“我久不见太皇太后,也想与娘娘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