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皇后听了一怔,看向他的眼神中渐渐流露出悲悯与不忍,她从怀中掏出帕子,掩面道,“煜儿,是母后不好,母后对不住你。”
魏晗烨原以为她会说出个不喜欢魏晗煜的理由,却不想她只是道歉,他跪下去,诚恳地说,“母后,儿臣不怪母后,儿臣只想知道为什么。”
魏皇后没有答言,她映在地上的影子无声颤抖着,过了好一阵才止住。她缓缓放下掩着面庞的帕子,眼角还是红红的,仿佛浸染在了过去的迷雾里,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
魏皇后攥紧帕子,抬眼望向门帘被风吹起的缝隙,缓缓道,“这要从十七年前说起——”
十七年前,也就是大魏二年,天下方定,四海升平,魏帝带着魏皇后去西山为国祈福,彼时,魏晗烨魏晗煜两兄弟刚满两岁,魏皇后不放心,就令乳母抱了他们同行。
西山有一寺,寺名六净寺,寺里住着一位高僧,法名三乘,世人都说,三乘大师的修行极高,只消一眼,便见前尘往事,来日因缘,因此,魏帝和魏皇后特地入寺求见大师。
六净寺坐落于西山山顶,上千个台阶全是用青石板一层层铺成的,拾阶而上,便要费上一炷香的功夫。
魏皇后一手抱着魏晗烨,一手抱着魏晗煜,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虔诚。
魏帝说,“你叫乳母跟着不就是了,何苦自己受累。”
魏皇后说,“佛门圣地,何辞劳累。”
二人一路行到山门,三乘大师袈裟覆身,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二人还礼,同他进入寺中。
魏帝说明来意,三乘大师思忖再三,许他三个问题。
魏帝一问国祚,大师云,“不可说。”
魏帝二问年寿,大师云,“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1]
魏帝还要问时,却被魏皇后拦住了。
魏皇后抱着魏晗烨和魏晗煜跪在大师面前,恳请大师看看她的两个孩子。
三乘大师不闪不避,只是念了句佛,“出家人不受俗礼,施主快快请起。”
魏皇后不肯起身,“我这毕生心血,全都寄托在了两个孩子身上,还请大师帮忙看看,他们二人将来如何。”
三乘大师叹道,“施主慈母之心,佛祖自当成全,只是话宣于口,怕是不大好听。”
魏皇后忧喜交集,“大师尽可直言。”
三乘大师转着手上念珠,缓声道,“此二子,一子继承大统,一子英年早逝。”
魏帝忿然斥道,“朕乃天子,朕之子息自当福寿绵长,你一秃子,怎敢乱打诳语?”
魏皇后连忙拉住魏帝,哽咽道,“大师可有破解之法。”
三乘大师神情悲悯,“善恶报应,祸福相承,身自当之,无谁代者。”[2]
魏皇后几欲落泪,“若是报应不爽,我替他受了便是,只求换他几年安稳,还不行吗。”
“施主若是有心,便多做些善事,一切都看他的造化了。只是有一句话,还望施主切记。”
“大师请讲。”
“莫要让他生出夺权之心,所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他若是安时处顺,做个闲散王爷,或可平安终老,了此一生,他若是不甘人下,必会招致杀身之祸。”[3]
烨煜割昏晓
魏皇后说到这里,幽幽叹了口气,“当年,三乘大师并未说明,你们兄弟二人究竟谁会继承大统,谁会英年早逝,因此,我虽然心中苦闷,对你们也是一般看待。日子一天天过去,你们二人兄友弟恭,感情甚笃,一切都是岁月静好的模样,我也一点点忘却了那个可怕的箴言。直到十三年前,席容琰那个贱人生下了魏风漪。”
魏皇后冷声一笑,“风漪,皇上居然赐了这么个名字给那个贱人的女儿,还晋了席容琰贵妃的位份,于是宫中谣言四起,都说皇上此举,乃是废后先兆。”
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魏皇后把手里的帕子攥得更紧了些,魏晗烨隐约听见了帛裂之音。
她微一摇头,“煜儿,你不明白,那时候,你的外祖父中毒而亡,我失去了霍家的依仗,只能一个人在宫里头苦苦支撑,孤立无援,日夜忧思,终于病倒在榻。当本宫缠绵病榻的时候,那个贱人却为她的女儿举办了声势浩大的百日宴,遍邀亲贵,很是热闹,你耐不住寂寞,不顾本宫的阻拦,拉了烨儿同去。”
“百日宴上,那个贱人命人端来了桃花糕,那碟桃花糕精致小巧,又被雕刻成了凤凰的形状,一端上来,便有人啧啧称奇,还说此等祥瑞,唯有她才堪配。众人一听,俱不敢食,唯有你心生不忿,拿起一块便吃起来。谁知,那糕中加了千魂散的毒粉,你才吃了一口,立即倒地不醒,煜儿,你当时只差一点就死了。”
魏皇后嘴唇颤动,“幸而你对桃花过敏,每次食用都会起藓,你又所食不多,毒气便从桃花藓中发散出来,救了你一命,后来——”
魏晗烨深吸一口气,接着魏皇后的话继续说道,“后来,母后怕儿臣因此丧命,便对外宣称儿臣已经病死,实则是将儿臣关于暗室之内,这一关,就是十三年。”
魏皇后掩面而泣,哽咽道,“可我没有想到,最后死的竟是你的兄长,怎会如此——”
魏晗烨想起了魏晗煜幽怨的眼神,敛眉不语,他从前一直对此不解,如今才算是明白了。
魏皇后最初因为三乘大师的话,心生疑虑,再加上百日宴上发生的事情,她是真的害怕魏晗煜一朝丧命,这才将魏晗煜关了起来,为的是能护他平安无虞,但是渐渐的,魏晗煜失去自由,又被困于斗室之中,对魏皇后难免心生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