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妃的嘴角稍稍放平,那经久不变的笑靥便在无声息中淡去,眉眼间的淡漠仿佛超越了她这个年龄,甜美娇憨的人动起怒来,竟也可以带有空前的气势。
这一举动并未藏着掖着,座下其余众人不知道有无发现,反正坐申容身旁的太子是察觉到了的,便也放下酒樽,顺着申容的目光一同瞧了过去。
男人一旦对自己有了极大的自信,一般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女人和别人眉来眼去。
此刻的刘郢便是如此,他无所谓地笑着,问她,“你盯着人做什么?”
语气反倒是有些责怪申容的眼神过于凌厉,吓着他心爱的臣子了。
申容能不收着做这事,自然就有话回他,她扭头对向刘郢,“可就是他骗您吃那劳什子丹药的?”
不问倒还好,刘郢先前气势还足着呢,一经她这么问,气势顿时就虚下来了。随即拿起酒樽,抬袖欲掩二人,跟着声音也小了许多,“回头说,回头说。”
太子这副模样当真是滑稽得紧,既害怕她声音太大,将这事嚷得他的心腹们都晓得,又似乎是不忍指责她无理唐突了自己,所以只好压低语调。
还有些讨好似的……
她倒是从未想过刘郢会有如此一面。
含丙殿内男人们的小宴没过一会就散了,最后留了忠文公、任许和安渠三人,忠文公同太子单独聊了几句以后,就和任许先行告退了。
最后就只剩了安渠一人——刘郢叫着他下棋。
申容审时度势告退,太子便招了招手同意了。
离开前她先行至在后室更换过外袍,刘郢和安渠就在前堂窗下对弈起来,一边说着什么,等到申容退至门边穿丝履时,那两道声音还能听得清楚。
安渠似是提到了苏泓,这么一说,申容也才想起,今日小宴,后来还来了几个太子侍读,可唯独不见那最受刘郢宠信的苏舍人。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她的动作不禁就慢了许多,连着脚上一滑,穿到一半的履也脱落了。元秀还愣愣的以为是自己没对上,要再重新穿好,茵梅就聪明许多,几乎同一时间读懂了储妃的意图,上前接过元秀手里的活。
开始慢条斯理地为储妃重新穿上。
“他这个人啊,藏了一肚子的秘密。”里头的人并不知道外头的一点动静,刘郢回上安渠的话,伴随着一道落子声。
等了一会,既没有再落子的声音传出来,也没有安渠回话的声音。
申容这头时间再拖久一些,便显得刻意了,她只好提裙迈出步子,自然地出了含丙殿。
屋内人久久凝视棋盘,安渠抚须问道,“可是和乱党有关?”
刘郢便从安渠的棋罐里取出一子,替他落下这一步,笑笑不语。
月底成帝总算是下了榻,能出他的章昆宫走走了,头两日兴许是心情实在好,就挑了个天气好的时候在奇宝湖上又设了个宴,不过邀的人不多,且就是皇家深宫里的几个,帝后同太子夫妇,还有后宫几个稍有资历一些的夫人,其中自然就包括了王美人,而王美人一来,王慧也就跟过来了。
郑皇后大约是和成帝提了提——挑选的就是这王家女儿,成帝就往王慧那处看了几眼,而后扬着眉点了点头。皇帝的一举一动备受关注,这一番举动下来,众人心思各异,王家人喜形于色,王美人阅历深,尚且能维持住表面的得体,可王慧却早已是面露红晕地低下头去了。皇帝一侧的郑皇后是几方打量,一面担心大小王氏因为得了皇帝的首肯,日后会得意忘形,忘记了自己该有的身份;一面又得留神皇帝接下来的一举一动,以及右侧座下的储妃是否会被压了气势。
同为正妻元配,这里头的所有感受她都知晓,再加上这儿媳妇如今也是自己人,难免不多偏心的。
家宴中途上了几场水袖舞,大约是瞧着这群年轻舞姬们生得好,成帝一抬手指了指其中两个,众人愣神之中,以为皇帝是要收进自己后宫,不想他睨了眼身边的太子,憨笑道,“你挑几个喜欢的回去。”
错的,是既得了正室的名分,又要霸占夫主的宠爱
郑皇后跟着望来,却是先将目光放到了申容这个太子妃身上,虽说君王后宫多女人是迟早的事,但她私心总觉得未免太早,成婚至今才刚两年,太子夫妇二人瞧着感情也正浓着,才一个王慧不够,何必接连赶着添不快?
尤其——郑皇后识人无数,视线转到太子身上,却也隐约瞧出她这儿子的神情不太对,总之就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都是些下头来的姑娘,连个姓都没有,陛下何必抬举她们?”头一回,郑皇后在场面上反驳了成帝的话。
申容先前倒是一直很冷静。成帝既有了抱皇孙的想法,闹这事就不稀奇,只是令她想不到的是,郑皇后会率先开口挡这么一句。成帝如今的火爆脾气众人皆知,郑皇后难道就不怕皇帝会一个不对劲,又不管不顾地发一通火?
太子那儿的神色也有些凝重,他眉目沉了沉,想要开口说两句,但又不敢冒然先抢了他爹的话。
想来还是为了生子的事,一个明晃晃送进来的王慧不够,都还没嫁进来呢,又当着众人给添俩舞姬。但凡是宴散了送过来,或是私底下问一声,太子都还不至于会怎么烦,但这个节骨眼上,不是相当于又在申氏脸上甩巴掌吗?还是当着王氏的面做这出。往后申容这个储妃做得就更没威势了。
后宫里女人们之间的斗争,刘郢不是不清楚,自小皇城深宫里长大的皇子,什么勾心斗角没见识过?一个主母要是连威势都不在了,下头的人还不得更一个劲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