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要说阿勇完全逃过了天子的眼线也不至于,毕竟整个皇城都是天家的人,一个宦官领着孩子在甬道上跑,即便是深夜,终究也难躲过那些个扈从们的视线。
不过是进去的兰房殿,所以没闹出多大动静罢了,毕竟里头还有两个皇子。
“是往兰房殿去了,留了一刻钟,皇后娘娘领着人去了南宫,是东北角上的那间园子。”
南宫后正有几处前朝遗址,国朝一直未曾来得及修复,只派禁军守着,东北方向因人少来往,夜间禁军巡视的时辰更是间隔长,她如何会知道?刘郢不禁就想起了尽善留下的那张布帛——南宫阙楼私会……也是,她早就知道的,不然也不能深夜独身前往,而那时刘子昭恰好常在南宫上夜。
难不成是要带着两个孽子出宫?去找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吗?
主座上的人忽而笑了起来,这笑声许久不停,座下众人一时慌神,弄不清楚天子为何发笑。
“陛下。”海三惶恐伏地跪倒,阶下几个黄门侍中跪得也快。
唯有殿中两个将军顿住,一个乃是中郎将司马信,一个便是卫尉韩苌。
“备马!”顶上的声音传来,皇帝随即踢开了脚边的博山炉,一面往下走,一面吩咐上司马中郎,“去乱葬岗寻两具新鲜的稚子尸首,三四岁大,弄得烂些,送到寿昌宫。”
“是。”
天门殿前立即备下马匹,刘郢就领着韩苌一路赶往南宫。
此夜的皇城,注定不会宁静,西宫毗邻南宫边上,几排矮小的宫奴房舍正对着甬道旁,原本冬夜听不着虫鸣,落雪也无声,该是个静谧好眠的夜晚,可不论炕上的,还是通铺席子上挤着的宫奴们,都能听着那似奋蹄疾驰的声响。
几个动作麻利一些的黄门,迅速披起衣袍推门出去瞧,只见甬道上一长串火把飞驰而过,寒风带着雪粒滚过这几个宫奴的脸侧,耳边只剩那一阵阵驭马的余音。
叔衣带着赵氏子们离开后的即刻,申容示意三个宫奴迅速返回兰房殿,行至东北角的促狭甬道上,她才想起问阿勇——来兰房殿时可被发现?话犹未了,就瞧着前方几道火光由远及近。
“送皇后上辇车。”天子坐驾乃是汗血宝马,不过一瞬就能到跟前。
更何况主仆四人也早僵在了原地,迈不开步子去躲。申容只愣了片刻,扫了眼跟在刘郢后头的韩苌。
她最后也未必会想要过这种日子
申容最终被皇帝身边的黄门送回了兰房殿,倒是没留下什么处罚的命令,不过也可能是一时没留神罢了。
皇后的辇车从甬道上渐渐离去,于拐角消失了身影。韩苌就暗暗打量上了身前面无表情的天子,也不敢多说话。
夜间寒雪未息,众人屏声敛气,唯有鼻间呼出来的热气是活动的。过了会,才有一边上跟着的扈从率先问出来,“陛下,去不去宫外追?”
就见皇帝彷徨着,似还没缓过神来,过了很久才摆了摆手,也没出声——
目睹全程的韩苌不能说看不明白,能引得一向稳得住的皇帝亲自追过来,只怕还不是直接和赵氏子有关,毕竟他还能下令去寻找稚子尸首,就说明能应对的法子不少,逼疯郑氏,其实并不算那么棘手的一件事。
再者,天子令若吩咐下去,皇城禁军的动作只会更快,他何需自己亲自过来?
这一趟还是为了申皇后来的罢。
眼下不再追那两个孽子,大约也是在顾及她了,妇人总是仁慈的,加之她自己也有了孩子,少不得爱屋及乌,一同怜惜起来。
韩苌跟了刘郢这两年,其实也摸得准他的性子了,按着他往常办事的风格来看,赵氏子是必定不会被留下的,这是何其狠毒的一个人,从来手上办事,都是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
而今却也不追了。
韩苌不由得转头看了眼身后的甬道,仿佛方才那道倩影还在,一时心惊肉跳,又迅速回眸瞥了眼身前的天子。
小王爷们不见了,这动静委实不小,寿昌宫内早就是乱作一团,郑太后问尽所有人,只得一个摇头不知,不由得寒毛卓竖,方才奔到大院,隔着内墙见甬道上灯火通明,火把升腾的烟雾,仿佛将这青黑的天际点亮。
一股强烈的感知直冲顶梁骨,她缓了脚步,透过门缝隐约瞧外头守着层层禁军,才要拉上身后的几个中人冲出去,马蹄踏砖的声响传来,咚咚咚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她的心口。
国朝皇宫甬道上打马而行,皇帝不过刚上位,就已经完全藐视了宫规。
那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开门!”
伴随着一道粗沉的嗓音,门外火光瞬时涌入寿昌宫的大院,那人就停在宫门前,郑太后并不认识,但见身上鹖冠玄甲,就能猜出是个军官了。
“你好大的胆子,宫道策马,孤可治你死罪!”
话音才落,只见他蔑笑道,“太后还是瞧瞧这物什罢。”说着,将座后一个粗布麻袋丢了过来。
占着石道上的雪,两尺长的麻袋一直滚到了她的脚边,那上头草绳扎得并不严实,里头装的东西还不是个完整的,光下隐约可见其形,她下意识地凑近了点,赫然发现袋口露出一截胳膊,粗粗短短的,就和那藕节子一样。
登时就瘫坐在了原地,冷汗从额头流到下颌,未待反应,门后却又上来个人,乃是皇帝身边的常侍郎海三,她还认得。郑太后心中的猜想落了地,猛地往前一倾,顿时怄出一大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