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最后当真就快乐了吗?
当日刘子昭的话犹在心头,不论是哪一世都没有错,上一世是坦坦荡荡做了自己,好歹自在一世,这一世就算虚与委蛇,也不过是为了求活罢了。
可若光是为了求活,就全然活得似我非我了,她想——她最后也未必会想要过这种日子。
若这般违心地下去,她或许就会和前两月那样,便是和宫女们一块偷摸着吃炙肉,都觉得是唯一一件快乐的事了。
刘郢终究还是过来了
刘郢终究还是过来了。
所有的人都猜得不错,夫妻俩冷了这么些时间,中间都不见能出个特别受宠的夫人、美人的,可见少年夫妻感情甚笃,旁人轻易介入不了。
不然,这几月间皇帝如何也该抬举抬举别人了——后宫里头的夫人虽然尚只有王氏一个,可自太子登基以来,永巷里也充了新人进去了,都是些年轻貌美的良家子,可最后就是没能抬得起来,里头的意思显而易见。
心里的那位,还是在兰房殿里。
不过他也依旧没选什么好时候过来,仍旧是等殿内的人睡下,才推了门往里进去。而申容这时候是真睡着了,也不是刻意拿腔作调,就算心里有预感他会过来,但天黑没多久,因实在头晕目眩,也就顾不得其他直接睡了。
还是大宫女贴心,知道兰房殿内室对皇帝而言是新地方,所以给帐边留了盏孤灯。
这夜申容睡得不算安宁,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的地方竟是她绥阳安宁里的老家,申安国在隔壁屋子看书,孟氏在厨房做饭。越过主屋机杼,灶台后一个农家妇人裹着头巾,身上穿得苎布深衣,袖口破了几处,是用各色粗布补上的。灶台上摆着两碟野菜和一大碗麦饭,大锅里水汽蒸腾,放了个陶碗,里头是好难得能吃到的肉羹。
她从恍惚的视线中跟过去,瞧见孟氏身后冒出一个小女孩来,身高也就到孟氏的腰侧,头上扎着两个高高的发髻,虽然家境贫寒,可女孩儿身上的裙裳却是干干净净的,就好似坊市上才买来的一样,两边的发髻还各绑着几条花花绿绿的彩带,看起来和富贵人家的女儿也差不了多少。
女孩儿蹦蹦跳跳的,为终于能吃到的肉羹编了首歌,曲调虽然不大好听,却因婉转清脆的童音,显得格外诙谐有趣。申容伸手想去摸摸那女孩儿,她却飞快跑开了,越过中堂天井到了隔壁屋子里,一下就扑到了申安国怀中,撒娇打滚地叫着“爹”,又捣乱地把他手上的竹简拿开。而她那个爹,非但没有生气,还笑着捏起她圆圆的脸蛋,又把她抱进怀里摇了起来,最后一同走去厨房。
申容就跟着追过去,山脚下忽而飘起了雪,许是怕寒气入屋吹凉了饭菜,孟氏回身望着了她,在最后的一点视线之中,将那两道木门慢慢阖上了——
光线在这一瞬乍然变换,又回到了那座幽凄的冷宫,黄门郎尖利的嗓音回到耳畔,笑着把毒酒递到了她的跟前。
“不要!”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
榻前光影朦胧,幔帐经风吹拂到眼前,挡着了身前的那抹人影。申容的额前全是汗水,发丝贴在了脖颈,黏腻而燥热,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宽大的手掌带着温度,微微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熟悉的气息随微风吹入帐中,她闭了闭眼,待看清来人,就下意识地将手抽开了。
“你梦到了什么?”皇帝开了口,低沉的嗓音熟悉又陌生。
她把脚也收了进去,又不觉后退了一点。
“你害怕我?”他的视线也跟着望了下来。
自然是害怕的,上一世被他赐死,如何能不害怕?——不论里头是否有无田婉儿的从中作梗,那杯毒酒终究是他亲自赐下的。
申容没有回这话,也着实不知道如何去否认,原以为得不到回答,刘郢怎么也该要走的,不想他视线往她脚上停留了一会,却半点没有挪开的意思。
铜灯上的光被窗前风吹得忽明忽暗,后来他的神情也躲在了暗处。
“申容,你有爱过我吗?”
余音好似还飘到了殿中,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恢复到之前的宁静。
铜灯里蜡油燃出一点声响,香炉里的碳木声也一并迸发了出来,或者她真可以当刘郢是疯了,竟然能问出这样可笑的问题?是因为她这段时间没有想尽办法讨宠,没有撒娇发嗔,像往前那样的去求和?
让他觉得自己作为天潢贵胄的骄傲没了?
她也不愿意违心地去回答,就索性将问题抛了回去,“那陛下呢?”她回视上去,方才梦中的恐惧渐渐消褪,唯余一点悲哀涌上心头。
不论是为上一世热烈的爱意不值得,还是为这一世的委曲求全而痛苦。
而刘郢就很聪明的没有直面这个问题,他似乎哽了一下,“你觉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这一世的刘郢待她自然是好的,在他之前太子的身份下,就算成帝塞了无数良家子入太子宫,他也几乎是做到四年专宠,除却她身子不方便时,偶尔去去别人那儿,其余大部分时候他都留宿金阳殿,饶是申容怀孕的那些时日,也能老老实实躺着与她话家常。
而以他这样曲里拐弯的性子,最后竟还能无可讳言地和她讲自己手里的安排,甚至于带她见所有暗藏的太子党。
作为一个国家的储君,他待她的确够好的了。
虽然偶尔很不顾及她的感受——
而这一次长达数月的冷战,说她恃宠而骄也好,不知天高地厚也罢,终归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她不想在这段关系中再一味的压抑自己,做了的事就是做了,她也不后悔,若此刻刘郢提起刘子昭,她或许会直接承认,也或许会不管不顾地将那些对话交代清楚,若最后得个死罪,再被赐下那杯毒酒——只希望刘郢能看在韩苌还有作用的份上,饶过申安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