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对我很好。”她如实回答。
“那为何你那天要逃?”
她缓缓抬头,没听懂这话里头的意思,“什么?”
“你要带着赵氏子逃出宫,是吗?”刘郢的语调低沉,好像是咬着牙,才能逼自己把这话问出来。
申容不知道他要问的竟然是这个,“我没有要出宫。”这话又要如何直白地说呢,她忽而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让他们逃出去罢了。”
阿坚尚在宫里,她又怎么可能带着赵氏子出去?就算再厌倦这里,终究也是自己的骨肉,哪个亲娘会丢下自己的孩子?
“那——”刘郢的语气又仿佛回到了那一日,想要说的话明明都已经到了嘴边,可就是生生地吞了下去。
他的视线挪开,下颌显见绷紧起来。
究竟是什么事,让他矛盾到这个地步?若当真是为了刘子昭,让他心生怀疑,存着不容背叛的恚怒,可又何至于这样藏着掖着?申容心里就算猜到是为刘子昭,可此刻又有些不确定了。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刘郢依旧回避她的视线,用眼帘敛去眸中神色,袖中双手往上抬了抬,又放了下去,身子骨也换了个方向。
头一回,竟显得这么手足无措,过了会才能轻轻落座帐边。
可是要说的话,仍旧是卡在喉中。
殿内就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这个帝国的新主人,在铜灯黯淡的光下弓了脊背,一点点凝视上来,嗓音里透着几分苦涩,“回答我的话。”
也就是到了这一刻,刘郢才愿意完全承认,谎言也好,或者当自己不曾知道过也罢,索性就把这个事永远埋藏下去。
夫妻间不言语的这些天,他心中亦是不好过。
这份无形之中的依赖已经深入骨髓,所有人都无法做到申容这般,除了她,没有人再可以让他真正放下戒备。
这段时日,他也确实很想她。
可光是有爱,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绕来绕去,还是躲不过最初的那个问题,申容都不知道,这一世的刘郢竟然会开始执着起了爱与不爱的事。
她只能在这道注视下,缓缓地点了头——不算违心,也确实爱过眼前的这个人。
末了无奈一笑,可光是有爱,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那现在呢?”他几乎是立即追问,直直地盯着申容,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地扯住了她散在脚边的裙尾。
这模样实在不像他,申容也从没想过刘郢会在自己面前这样,从前他偶尔在她面前放下姿态,说白了不过是感情里的拉扯,夫妻间私底下对调个身份,也只是男女间愉悦的游戏罢了,不代表他真就是低下了头,放低了姿态。
毕竟他这样的人,骨子里就是骄傲的,一个自小就生活在上位者座位上的人,也决定了他高高在上的本性。
可要问她现在爱不爱刘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一世初见他时,就像被浸泡在一泓时而滚烫、时而冰冷的泉水里,所有情绪都很浓烈。后来那些矛盾随着时间而渐渐消弭,她对刘郢只是对权利的依附。
就算这一世的他已然不同,可扪心再问,她又能完全放下上一世的恐惧吗?就在他来的前一刻,她还在做着那样的梦魇,她怎么可能放得下?
“或许罢。”
她又低眉望向了自己的趾尖,避开和身前人的对视。
言罢,只见刘郢的双手从她的脚边滑了下去,双肩都似乎往下沉了些,他同样沉默许久。
殿内的一点声响都格外清晰,清晰到她还是头一回听到窗外雪落的声音,就在她以为皇帝会离开之际,却又见榻边的人垂着眸喃喃念起来,“没事。”
年边的长安京城,连着几日大雪漫天飞舞,八街九陌皆是一片银装素裹,那些多来往人的街道,被清理出一条长长的道,宫内亦是如此,因皇帝夜间宿在兰房殿,第二日清早又要赶往天门殿去,所以外头的甬道上彻夜都有人在清理,隔两刻钟就得去扫了新积的雪,防止石砖上结冰,免得明日清早有霜打滑,天子要是磕着碰着,所有人的命都得搭进去。
甬道上不缺人来往,院子里也有三个宫奴守在廊下,不敢轻易散去。一个是皇帝身边的常侍郎海三,另外两个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茵梅、元秀,三个人就怕皇帝又和前几次一样,自己悄摸地来,没过一会又走了。
两个大宫女是等了很长一段时间,见皇帝没有出来的意思,才在门边请过令进去的,就在前堂屏风后候着。
毕竟帝后若要行房事,跟前还需得有人伺候。
但屏风后的寝殿,其实并没有这些个宫奴们心里想的那般——生出那档子事,皇帝也没召人进来伺候更衣,自己褪去衣袍就上了榻。
好歹也暌违这么久了,申容显出了些许尴尬,也不敢面对着他,方才说的话她都还没搞懂,就见他撩着幔帐进来了。
她又不动声色地往里挪了点,虽然搞不懂,但若要她服侍皇帝,她还能反抗不成?
搭着的衾被被撩了起来,刘郢到底还是招呼了一声,茵梅遂躬身入内放了四周的幔帐,又灭了帐边的那盏孤灯,最后一点光亮褪去,这屋子里就当真是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过也就暗了那么一会,再几个眨眼的功夫,窗外的光就透了进来,原本是一点隐隐的月色,折射在雪面,倒愈发显得亮堂,也衬托得屋子里愈发凄清。申容平躺着毫无困意,身侧的人也没什么动静,再等了一会,呼吸才渐渐沉缓均匀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