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大营的号角声呜咽了半夜,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骤然变得急促、高亢、连绵不绝!如同地狱的闸门轰然洞开,无数黑影从雪原上匍匐、奔跑、狂涌而来!沉默着,只有皮靴踏雪、铁甲摩擦的沙沙声,汇成一片死亡的潮响!“敌袭——”凄厉的嘶吼瞬间撕破宁远城短暂的死寂!袁崇焕早己矗立在北门敌楼,眼中血丝密布,却亮得骇人。他猛地挥下手臂。“礮!”“放!”城头红夷大炮再次怒吼,火光撕裂黑暗,沉重的弹丸砸入汹涌而来的黑影浪潮中,犁开一道道血肉模糊的沟壑!但更多的黑影立刻填补空缺,扛着云梯、推着盾车,如同无穷无尽的蚁群,扑向城墙!箭矢开始如同飞蝗般交错,城上城下,惨叫声骤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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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
后金大营的牛角号声,低沉而压抑,如同巨兽在雪原深处喘息,折磨了宁远城军民大半夜。它时远时近,时而稀疏,时而密集,像钝刀子割肉,一点点消磨着城头守军紧绷的神经。没有人能在这象征着毁灭与死亡的号角声中安然入睡,即便是轮换下来短暂歇息的兵士,也抱着兵器,蜷缩在背风的角落,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漆黑一片的城外,每一次号角响起,身体都不由自主地一颤。
寒冷、疲惫、恐惧,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着每个人的意志。
袁崇焕没有下城。他就裹着一件旧氅衣,靠在敌楼的垛口后假寐。周文郁几次劝他下去歇息片刻,都被他无声地挥手拒绝。他的睡眠极浅,每一次号角声的变换,那闭合的眼睑都会微微颤动一下。
时间在极度煎熬中缓慢流逝,终于逼近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天地间墨色最浓,风雪似乎也倦了,暂时停歇,只有那呜咽的号角声,依旧不祥地回荡。
突然——
呜哔!呜哔哔——!!
号角声毫无征兆地变了调!从之前的低沉呜咽,骤然变得尖锐、急促、高亢!一声紧接着一声,不再停歇,如同狂暴的骤雨击打铁皮,连绵成一片席卷整个雪原的疯狂咆哮!
地狱的闸门,在这一刻轰然洞开!
袁崇焕猛地睁开双眼,眼底没有丝毫睡意,只有彻夜未眠的血丝和一种近乎燃烧的锐光。他腾身而起,一把扯开氅衣,扑到垛口前。
无需灯火,借着雪地微弱的反光和逐渐适应黑暗的双眼,他看到了一副足以让任何人心胆俱裂的景象——
无数的黑影,从远处后金军阵前那片黑暗中涌出!他们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沉默着,没有喊杀,没有鼓噪,只有皮靴踩踏积雪发出的咯吱声,铁甲叶片摩擦的窸窣声,以及无数人快速移动带起的风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庞大的沙沙声,如同死亡的潮水,向着宁远城墙漫卷而来!
匍匐的弓手,奔跑的死兵,推动着沉重盾车和云梯的辅兵……黑影层层叠叠,望不到边际!
“敌袭——”“建虏上来了!!”“北门!北门!!”
凄厉得变了调的嘶吼声,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瞬间刺破了宁远城短暂的死寂!锣声、梆子声疯狂响起,杂乱地敲打着,城头上瞬间炸开了锅!刚从迷糊中惊醒的守军手忙脚乱地抓起兵器,冲向自己的战位,惊呼声、咒骂声、军官的呵斥声乱成一团。
袁崇焕早己矗立在北门敌楼最前方,寒风吹得他袍袖猎猎作响。他眼中血丝密布,但那光芒却亮得骇人,死死盯住那汹涌而来的黑色潮水,估算着距离。
西百步……三百五十步……三百步!
潮水的前锋己经清晰可见,那是无数戴着尖顶铁盔、面目狰狞的后金步兵,最前方的死兵甚至脱掉了棉甲,赤着上身,露出精壮的肌肉和满身的伤疤,口中咬着顺刀,疯狂前冲!
“礮!”
袁崇焕的声音如同冰裂,斩钉截铁,猛地挥下手臂!
“放!”炮队把总声嘶力竭地重复命令,狠狠压下火杆!
轰!轰隆——!
城头上那几门早己校准完毕的红夷大炮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炽烈的火焰喷涌,照亮了左近守军苍白而紧张的脸庞!
沉重的实心铁弹丸呼啸着砸入汹涌而来的黑影浪潮之中!
噗嗤!咔嚓!
恐怖的闷响声接连传来!弹丸所过之处,如同烧红的铁犁犁过雪地!血肉之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不堪一击!残肢断臂混合着破碎的兵器、盾牌碎片冲天而起!浪潮中被硬生生犁开数道宽窄不一的血肉胡同,碎肉和鲜血泼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瞬间将其染成一片狼藉的酱红色!
一轮炮击,至少造成了上百人的伤亡!
然而,那黑色的浪潮只是微微一顿,如同被巨石砸中的水流,略微凹陷,旋即更多的黑影发出非人的嚎叫(首到此时,喊杀声才如同决堤般爆发出来),疯狂地填补上空缺,踏着同伴的尸骸和温热的内脏,继续狂涌而来!他们扛着的云梯如同巨兽的肋骨,推着的厚实盾车如同移动的小堡垒,坚定不移地逼近城墙!
“放箭!放箭!”各段城墙的把总、哨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
嗡——!
城头上腾起一片黑压压的箭矢,如同飞蝗般掠下城头,落入后金军的冲击队列中。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冲击的势头丝毫未减。城下的后金弓手也开始仰射,箭簇带着凄厉的尖啸从天而降,叮叮当当地落在垛口、城楼,或者狠狠扎进躲闪不及的守军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