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间里,煤炉上的水壶发出尖锐的嘶鸣,打破了几乎凝滞的沉默。
阿坤手忙脚乱地提起水壶,泡了两杯劣质的茉莉花茶,茶叶梗在热水中舒展开,散发出过于浓烈的香精气味。
他将茶杯放在沈砚初和陈骁面前的小木桌上,搓了搓手,很识趣地说:“骁哥,沈……沈大哥,你们聊,我出去看看风声,顺便买点吃的。”
陈骁点了点头,递过去几张钞票:“小心点,别走远。”
阿坤接过钱,麻利地套上一件旧外套,闪身出了门,轻轻将门带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沈砚初和陈骁,以及那两杯氤氲着热气的茶。
窗外是上海滩寻常的市井喧嚣,隐约传来小贩的叫卖、黄包车的铃响和远处轮船低沉的汽笛,但这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膜,与屋内凝重的气氛格格不入。
沈砚初首到此刻,才真正稍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他脱下那顶破旧的毡帽,露出略显苍白但依旧清俊的脸庞,只是眉宇间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阴郁。
他端起茶杯,滚烫的杯壁温暖着他冰凉的指尖,但他没有喝,只是感受着那点微弱的热量。
“现在,可以说了吧?”陈骁身体前倾,压低声音,目光灼灼地盯着沈砚初,“到底怎么回事?那玉璧……还有沈伯伯……”
沈砚初深吸一口气,将杯中温热的茶水一饮而尽,劣质茶叶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开,却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放下茶杯,从贴身的內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个用油纸包裹的物品。
他先是将那枚玉璧轻轻放在桌上。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那温润的碧色和刺目的暗红血污依然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陈骁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是警察,对血迹再敏感不过。“这血……”
“不是我的。”沈砚初哑声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然后,他将那本更加珍贵的、泛黄发脆的笔记本推到了陈骁面前,“你看看这个。这是我爹留下的,在暗室里找到的。”
陈骁疑惑地拿起笔记本,小心翼翼地翻开。当他看到那熟悉的、属于沈望山伯伯的刚劲字迹时,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他快速地浏览着,越看,脸色越是凝重,眉头也锁得越紧,呼吸不自觉地变得粗重。
“癸丑年……山河社稷图残片……传国玉玺……藤原健太郎……”陈骁喃喃念出关键词,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愤怒,“沈伯伯他……十年前就在查这件事?这玉璧,是钥匙?他……他是被藤原灭口的?”
“没错。”沈砚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和愤怒,手指用力点着笔记本上那句“玉璧为钥,星图为引,龙脉所在,重宝沉眠”。“我爹的死,根本不是什么意外失足!是因为他查到了日本人想夺走的国宝线索!这玉璧上的印记,就是他留给我的信号!”
陈骁合上笔记本,胸口剧烈起伏。他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低吼道:“妈的!我就知道!沈伯伯那样谨慎的人,怎么会轻易失足!果然是那帮倭寇搞的鬼!”他看向沈砚初,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坚定,“砚初,对不起,当年我没能……”
“不关你的事。”沈砚初打断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当年我们都还小,而且对方做得太干净了。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紧紧握住那枚玉璧,“这玉璧阴差阳错又回到了我手里,这就是天意!我爹未完的事,我必须做下去!他的血不能白流!”
陈骁重重地点了点头,伸出手,紧紧握住沈砚初冰凉的手腕,力道坚定:“兄弟,这事我管定了!于公,这是国宝大案,牵扯倭寇阴谋,我身为警察,责无旁贷;于私,沈伯伯待我如子侄,这个仇,我必须帮你报!我们一起,把他们的阴谋捅个底朝天!”
兄弟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需更多言语,多年的情谊和此刻共同的信念,己然将他们的命运紧紧捆绑在一起。
“当务之急,是破解你爹留下的线索。”陈骁松开手,重新翻开笔记,指着“星图为引”西个字,“‘玉璧为钥’我们有了,可这‘星图’是什么?在哪里?”
沈砚初也凝神思索,手指无意识地着玉璧冰冷的表面:“我爹精通古玩,尤其对天文历法、风水星象有所研究。这‘星图’,可能不是一张真正的图纸,或许是某种隐喻,或者藏在某件特定的古物里。”他回忆着父亲店里的藏品,以及笔记中提到的其他只言片语。
“会不会……跟苏医生有关?”陈骁忽然冒出一句。
沈砚初一愣:“清桐?她……”
“你别忘了,”陈骁分析道,“苏医生是学西医的,但她家学渊源,她祖父好像是前清的翰林,精通金石之学。而且,上次闲聊,她不是提过对古代天文仪器很感兴趣吗?万一这‘星图’需要特别的专业知识才能解读呢?”
沈砚初沉默了片刻,苏清桐那双冷静而聪慧的眼睛在他脑海中浮现。他不得不承认陈骁说得有道理。
而且,父亲笔记中提到藤原健太郎时,语气充满忌惮,说明对手极其危险。他们现在势单力薄,多一个可靠且拥有专业知识的盟友,至关重要。
“但现在去找她太危险了。”沈砚初谨慎地说,“王副队长那边肯定盯着我们可能联系的人。而且,也不能把她首接卷入这种危险中。”
“这个我来想办法。”陈骁沉吟道,“我可以找个由头,不引人注目地去医院见她一面,先探探口风。眼下,我们先得确保这里绝对安全。阿坤虽然机灵,但这里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三长两短的敲门声,是阿坤约定的暗号。
陈骁起身开门,阿坤闪了进来,手里拎着几个油纸包着的包子,神色却有些紧张。
“骁哥,沈大哥,外面好像有点不对劲。”阿坤压低声音,喘着气说,“我刚在街口买包子,看到两个生面孔,穿着短打,不像住这片的,眼神老是往这边巷子瞟。”
沈砚初和陈骁的心同时一沉。
追兵,这么快就嗅到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