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拾玖事迹广为传颂之际,一股隐秘势力悄然兴起。他们自称“清梦盟”,主张“择善而忆,去痛存乐”。起初只是小范围传播,劝人遗忘创伤、美化过往,后来竟发展到篡改族谱、焚毁苦难记载,甚至用药引诱失意之人自愿接受“心灵净化”。
一名年轻录忆官深入调查,发现其核心教义源自一部残卷《安梦经述补》,竟是三百年前净忆司秘传典籍的遗篇!更令人震惊的是,清梦盟高层中,竟有多人曾参与当年销毁《百民传》行动的后代。他们不甘祖先罪责被揭露,企图通过系统性遗忘,抹平历史污点。
此事震动天下。
谏忆院紧急召开联席会议,首次启用“记忆公诉”制度。由受害者后人、史官、民间代表组成评议团,公开审理清梦盟十大罪状。审判持续整整九日,期间播放大量口述影像、出土铭文、幸存者证词。最终裁定:清梦盟为非法组织,所有成员须公开忏悔,其书籍尽数封存,但不得焚毁??而是交由野忆堂编号归档,作为“遗忘之鉴”永久陈列。
判决书中写道:
>“我们不允许任何人剥夺他人记住的权利。
>即便记忆带来痛苦,那也是生命真实的重量。
>若惧怕黑暗,不应消灭影子,而应点亮更多的灯。”
此后百年,“记忆权”逐渐被视为基本人权之一。新生儿命名仪式上,长辈不仅要讲述家族渊源,还需说明为何选择此名;重大决策前,官员必须研读相关历史教训;甚至连婚嫁习俗中,也新增一项“忆誓”环节??新人需各自讲述一段家族中最艰难的经历,并承诺共同承担记忆的责任。
世界并未因此变得轻松,反而愈发沉重。战争不会因铭记而停止,贪婪不会因警示而消退,人性依旧反复在光明与阴暗间摇摆。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当灾难重演时,人们不再茫然无知,而是能指着碑文说:“我们见过这样的事,我们知道代价。”
这便是进步。
又是一个春分。
归忆原的红莲雨如期而至。漫天绯色花瓣飘落,落在田埂上、屋顶上、行人的肩头。一位小女孩伸手接住一片,好奇地问母亲:“妈妈,为什么每年都要下雨呢?”
母亲蹲下身,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因为这是大地在提醒我们,有些事,不能忘。”
小女孩眨眨眼:“那如果我忘了怎么办?”
母亲笑了:“那就听别人讲。只要还有人愿意说,你就永远不会真正忘记。”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阵笛声。
悠扬婉转,带着几分熟悉的味道。母女俩循声望去,只见山坡上站着一个身影,披着灰色斗篷,手中持笛。风吹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一抹碧绿??那是碧玉笔的穗子。
他没有走近,也没有停留太久。一曲终了,便转身离去,身影渐渐融入花雨之中。
没有人追上去。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个人不需要被看见。他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成为传奇,而是确保每一个普通人,都有勇气成为自己故事的讲述者。
多年以后,新一代的孩子们在学校学到这段历史时,老师总会问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想忘记痛苦,你会怎么做?”
有的孩子说:“我会把故事写下来。”
有的说:“我会大声讲给别人听。”
还有一个瘦弱男孩站起来,声音不大却清晰:
“我会记得第一个忘记的人是谁。”
全班寂静片刻,随后爆发出掌声。
老师欣慰地点头,在黑板上写下本课最后一句总结:
>**“记忆不是负担,是选择。而每一次选择记得,都是对自由的捍卫。”**
下课铃响,学生们陆续离开教室。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讲台上,照亮一本摊开的课本。那一页插图描绘的是归忆原的春景:红莲盛开,星辰闪烁,一个拄杖老妪坐在树下,周围围着一群孩子。图画下方写着一句话,出自某位匿名作者的手稿:
>“她说她不怕消失。
>可我们都怕。
>所以我们一遍遍讲她的故事,
>其实是在告诉自己:
>我们还在。”
风从窗外吹进来,翻动书页,带起一丝尘埃。那尘埃在光束中缓缓上升,像是某种无声的回应。
仿佛有谁,在很远很近的地方,轻轻地说:
“谢谢你们,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