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默然倾听,有人抹泪,有人握紧拳头。
最后,田归宣布:“从今往后,星种田不再设‘核心’与‘附属’之分。十七条田,互为根脉,共担风雨。每年春分,各田派代表齐聚青牛岭,交换种子、分享经验,称为‘归田会’。不拜碑,不焚香,只吃饭,只谈地。”
阿禾站起来,大声道:“那如果再有人想立神呢?”
田归看着他,目光温和却坚定:“那就告诉他??神不爱听祷告,爱看锄头落地的声音。谁要是真想成神,先去隔壁田里帮人割三天麦子再说。”
全场哄笑,笑声惊起林间宿鸟,扑棱棱飞向夜空。
十日后,孙儿偷偷溜到主田,想看看金粟长得如何。月光下,他惊讶地发现那株苗周围,竟自发聚集了十几种杂草??狗尾草、马唐、藜蒿、牛筋草……它们并未争夺养分,反而彼此交织根系,形成一道天然屏障,将毒虫挡在外面。更神奇的是,每株杂草顶端都凝着一颗露珠,露珠中浮现出模糊画面:有的是东海渔民撒网,有的是西漠少年引水入渠,有的是南疆药师研磨药粉……
“它们在看。”孩子喃喃道。
“是啊。”身后传来田归的声音,“万物皆有愿,只是以前没人教它们怎么表达。现在,它们学会了用生长来说话。”
孙子转身抱住爷爷的腿:“我也要学。我要学会听土地说话,听虫子唱歌,听风讲过去的事。”
田归摸着他的头:“你会的。因为你不是要当神仙,你是要当一个真正会种田的人。”
春天渐渐深入,大地回暖。某日清晨,田归独自来到田头,准备给新播的黍苗松土。刚举起木锄,忽然察觉脚下泥土异常柔软,且微微发热。他蹲下身,扒开表层浮土,只见下面竟藏着一层细密的网状结构??非丝非麻,透明如水晶,却随着呼吸般微微起伏。
他心头一震:这是“愿网”的实体显化!从前它只存在于能量层面,如今竟扎根土壤,成了实实在在的地脉经络。
“原来如此。”他轻叹,“不是我们在维系它,是它开始反哺我们了。”
自此之后,青牛岭的田无需再靠人工灌溉。每逢干旱,地下便会涌出清泉;寒潮来袭前夜,田垄自动升温,护住幼苗。更有奇者,某些作物成熟时,籽粒会散发微光,夜间行走田间,宛如星河倒映人间。
然而,最令人动容的变化发生在人心。
昔日争抢水源的邻村主动拆除了拦坝,改用共渠分流;曾因肥量分配大打出手的两家农户,如今轮流照看对方的田;就连一向冷漠的星象师也开始研究节气与播种的关系,写出一本《观天耕法》赠予孩童。
而那位曾在毒渠中迷失心智的流浪女子,半年后被人发现在东岭山脚搭起茅屋,屋前开垦出一方小田,种的正是当年她带来的稗草。有人问她为何执着于此,她只是指着田里一株抽穗的稗子,笑着说:“它认得我。就像我终于认得自己一样。”
这一年秋收,十七处星种田同时报捷。粮食丰盈,远超往年。按照旧例,应选吉日举行“献谷礼”,将首镰稻穗供奉于测脉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但到了那天,人们却没有走向祭台。
他们背着箩筐,牵着牛车,自发聚集在青牛岭外的荒坡上。那里曾是一片乱石滩,如今已被开垦成百亩新田。众人默默将自家最好的种子倒入一口大陶缸中,混合均匀后,分发给前来学习耕种的外乡人。
田归站在人群中央,手中握着一把普通铁锄,而非那柄通灵木锄。
“今天不献谷。”他说,“今天我们传种。”
风吹过田野,掀起层层麦浪。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照见皱纹里的泥土,也照见眼中的光。
那一刻,没有人念咒,没有人做法,可整个共耕原的地脉却齐齐震颤,仿佛亿万颗种子同时苏醒,齐声低语:
**该种田了。**
此后多年,世间再无“地仙救世”的传说流传。江湖茶馆里说书人讲起这段往事,总被听众打断:“别讲那些飞天遁地的,说说那个只会种田的老头吧。”
于是故事便从头说起??关于一个不愿成神的人,如何用一把锄头,守住了一个世界的生机。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每年春雷响起之时,世界各地总会有些微小的动静:
北极冻土裂开,钻出一株耐寒麦苗;
沙漠深处,一只蜥蜴叼着半粒粟米爬过沙丘,身后留下湿润足迹;
深海热泉旁,珊瑚枝头挂上了一串类似稻穗的结晶;
甚至月球背面的陨石坑里,某块岩石表面悄然浮现两个汉字??
**种下**。
没人知道是谁刻的。
但每个看到的人,心底都会响起一句话:
“别怕荒芜。
只要你还愿意弯一次腰,
大地,就永远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