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乃穷苦人家出生,深知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绝望,于是在起家后开始接济家境困苦者,虽常遇坑蒙拐骗之人,但他初心依旧,从未改变。”荀尚双目空洞地望着帷帐顶上的波纹,眼角不自禁地流出了泪水,“事情地转折发生在五算起来该是六年前了。”
“江源看中了一名书生的才华,怜其家境贫寒便将他带回了家里,更聘请了数位名士为其授课,以助其考取功名。”说到此处时,荀尚迷离的眼神难得地露出了一缕恨意,就连唇角也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未曾想他这一举动却是引狼入室,那书生觊觎江家家産,迷晕江源一家后又放火烧了江家,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荀尚虽未言明那书生的身份,但他结合着江瑟瑟日常的反应,已然猜出了一二。
愤怒,心疼裴霁舟此刻的心情已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裴霁舟无法控制地沉了下来,又听荀尚接着说道:“而念念,正是从那场大火中死里逃生”
荀尚话未说完,音便落了下去,裴霁舟正为江瑟瑟痛心之际,忽被荀尚的反应吓了一大跳,他一边给荀尚把着脉,一边急切地朝屋外呼唤着:“师父,师父快来!”
华伯景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先看了荀尚的眸珠,又探了他的腕脉后,呼气地同时没忍住吼了裴霁舟一声,“喊什麽喊,人还没死倒快把我给吓死了!”华伯景气呼呼地拍着胸脯。
裴霁舟闻言跟着松了口气,他心有余悸地指了指荀尚。
华伯景没好气地解释道:“他这几日一直都是这样,大多时候都昏睡着,清醒的时候只有那麽一小会儿,今日他能跟你说这麽久的话,都算是奇迹了。”
“都怪我。”裴霁舟懊恼道,“不该让荀公费力气与我说这麽多话的。”
华伯景不仅没有怪裴霁舟,反而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道:“别想这麽多,即便他整日昏睡一句话也不说,他这寿命也长不了几天。”
华伯景好像将挚友即将死亡一事看得很淡,但裴霁舟从他的眼底瞧得出来,他只是刻意营造轻松地氛围以此掩饰心底的哀痛罢了。
他不是不在意,只是不想承认。
“行了,再啰嗦念念饭都煮熟了。”华伯景似乎意识到裴霁舟看穿了他的心思,赶忙顾左右而言他,“你是不是想偷懒?”
裴霁舟无奈回道:“师父莫催,我这便去帮瑟瑟。”
“对了师父——”裴霁舟走下台阶,忽而又回过头来郑重地看着华伯景。
华伯景被他盯得心里发慌,悻悻道:“别用你那审犯人的眼神看着我,有话快说!”
裴霁舟折回身,定定地望着华伯景,“关于瑟瑟的身世——”
“原来荀老头跟你说的是这个。”华伯景微微惊讶后又归于平静,似在意料之中,“他是不是觉得我这人靠不住,想给念念寻个可以倚靠之人,而那人就是你?”
裴霁舟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而华伯景见他这副模样心下了然,随即感慨道:“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操这麽多的心,他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华伯景嘴上骂骂咧咧地,但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看着裴霁舟道:“既然王爷都知道了,敢问王爷现下心中作何想法?念念她身负血海深仇,一日不能为枉死的家人报仇血恨,便一日不得卸下重负,或许她这一生都要背负着仇恨前行,若有一日,她被迫在你和家人之间抉择,那她定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的家人。”
裴霁舟猜出了华伯景问此话的用意,因而笃定道:“师父之忧,霁舟心中有数,但请师父放心,若真到了那麽一天,我绝不会拖瑟瑟后腿,而我更会尽自己最大努力,避免这一天的到来!”
“话说得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华伯景负手边踱步边瞧着裴霁舟,他伸手十指和中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后又指着裴霁舟,“为师看你的表现!”
这是华伯景第一次对裴霁舟自称“为师”,激动得裴霁舟难以自持,几步上前摇着华伯景,差点儿将他一身老骨头都给摇散了。
“哎哎哎!”华伯景嫌弃地推开裴霁舟,憋笑骂道,“你想把我也给送走是不是?”
裴霁舟这才松了手,放下一句“我去厨房帮忙”便跑开了。
“这边——”见裴霁舟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华伯景无奈地喊了一声。
“到底是年轻啊!”华伯景看着跑没了影儿的裴霁舟叹了一声后,轻声走进荀尚的卧房,看着老兄已然变了形的面容,蹲坐在他的床前黯然神伤起来。
偷天记(三)
“见过我老师了吗?”江瑟瑟正将煮熟的薯蓣放在石臼里捣成了泥,余光瞥见裴霁舟出现在门口,回头看他时也没停下手中的动作。
尽管裴霁舟努力压制着心底的情绪,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流露在了面上。
江瑟瑟见他这副模样,这才停下来问他:“怎麽了?是不是老师他——”
见江瑟瑟要沖出门去,裴霁舟赶紧摁住她的肩,摇头道:“荀公他没事。我刚与荀公聊了许久,他也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江瑟瑟顿时了然,她忍着哭腔道:“你都知道了?”
裴霁舟点了点头,他的手则轻轻抚上了江瑟瑟脸,虽然之前已从江瑟瑟的只言片语中知晓了她大概的遭遇,可当他亲耳从他人口中听到整个过程后,心中仍是痛得发抖。
“那畜生,怎麽能如此狠心!”裴霁舟的双手沿着江瑟瑟的脸部轮廓慢慢滑至她的下颔,听荀尚说,那场大火烧得江瑟瑟全身上下没几处完肤,他不止一次从沙场里侥幸捡回了性命,也曾到鬼门关走过几遭,但他仍然t想象不出江瑟瑟遭了多大的罪才浴火重生至现在这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