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三人坐在院中。风柔日薄,夭桃灼灼。
李胤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二十一年前,沿海倭寇骚乱不断,在闽南地区已经肆虐到上岸烧杀抢掠。闽南节度使战死,倭寇更是沿着海流到了江南。”
“皇帝令我立即南下,统领水军,势要彻底灭绝倭寇。起初,很是顺利,水军中不乏精兵良将。直到有一回出海时。”
这件事嘉卉几月前,已经听李胤说过一回,听着他陡然阴冷下来的语调,仍是心神一震。
半晌,他才继续说下去:“我接了我一个亲兵递过来的酒囊,喝了一口,就什么都没了。”
海风湿冷,饮口烈酒可以取暖。
卫歧摸了摸放在身侧的剑,问:“之后呢?”
既然活着,为何要隐姓埋名二十年?如果他当年在世人眼中没死,回到了京城,大概也不会有他出生。
一想到这儿,卫歧讥笑一声,是在讥讽自己。
“之后?我没死,但也不算活着。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在一个小岛上醒来,十几个岛民告诉我,这里是大燕的京城。我和他们一道在岛上劳作,过了许多年。”
前朝国号为燕,二十年前时离大燕朝灭亡五十年,想来是前朝不愿接受改朝换代的遗民后人。卫歧望过去,身边的女子神色郁郁,但并无惊讶之色。
她大概早已知情。
卫歧继续发问:“你后来恢复记忆了?”
“为了大燕”,李胤拧开酒囊,“有人死了他们就得一直再生。最后,他们盯上了我。”
他笑了笑:“大概是你娘冥冥之中还愿意管着我,我不肯,想办法回到了岸上。”
中间艰辛几何,他没有细说。
“我仍是想不起自己是谁,没钱没身份,落到了人牙子手里。”
嘉卉陷入六年前的回忆中,那时候她也在几个四处贩卖的人牙子手里。冬夜雪大,人牙子带着她们几个年轻姑娘投宿在了一间破落驿馆。
但她看见了,有一个浑身都是新旧伤口衣裳单薄的中年男子,被绳子捆在了屋外。
漫天风雪,在外边待一晚是会冻死的。嘉卉一直没有合眼,等到所有人都睡熟了,轻手轻脚地去端了碗剩汤,出了门。
那人已经冻僵了,哆哆嗦嗦喝了几口,问她:“你叫什么名字?我会报答你的。”
她想了想,说我叫阿卉。
他看起来太可怜了,眉眼都快凝了冰霜。嘉卉实在是不忍心,一咬牙给人松了绳子,又悄悄回到房内。
幸好,管着她们的人,也没多在意。一个虚弱的中年男人,又卖不了几个钱,只当他是自己挣脱开绳子跑了。
英雄落魄如斯,嘉卉不想李胤再用那种淡淡的语调说出来。她记得清楚,简略地说了一回。
卫歧却是看向李胤,问:“她没和你一起走?”
怎么不直接问她?嘉卉顿感莫名其妙。
她当时的境地,还不如跟着几个人牙子,最好能被卖得远远的。
李胤朝着嘉卉抬抬下颌,道:“你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