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忙碌的日子倒也过得快,就算偶尔听到些外头有关刘子昭的消息,一忙起来也就没工夫多去深思了,他的命数如此,申容做出过努力,若实在无法改变,就只能选择冷眼旁观。
更何况,她现如今还有阿坚和阿炜两个孩子需要照顾。
日子如此挨到寒食节前两日,内宫原本一片祥和宁静,突然有消息传入了兰房殿——说是南边军队回了朝,益北王领数万兵马直达京畿回阳,即将迫近皇城行在。
可眼看着要过军郊大营,也未有上交兵符的动作。
所有人都在说益北王反了,不仅带的兵反了,还联合了益北诸侯国的势力,一同对抗国朝政权。
若说是刘郢刻意做的局,污蔑他叛国,可他的手如何能伸到益北去?那个地方是刘子昭一手攻下来的封地,当年归附国朝时,刘郢尚且年幼,后来就算有心要掌管,也不可能管得到,而今才登基不久,如何可能干涉得那样快?
况且他手下的势力都聚集在长安城,这一点申容也是清楚的。
刘郢污蔑刘子昭,是在他带往南方的兵马上做手脚,最终折戟沉沙,污蔑叛国。
他怎么可能放任刘子昭带兵直入长安城?
那么就只有另一个可能了,刘子昭的叛国通敌是为真——申容通身突然窜上来一股寒意,瞬间侵占四肢百骸,她忽然想起当时他的那句“我回不了头了。”
回阳前线的消息,在这一日陆续传入了宫,她往天门殿过去的时候,刘郢已经领着禁军亲自赶去了回阳,丞相还在大殿内,转身看到皇后,低语了几句说明情况,就匆匆离开了。
崔斐的一席话,将申容之前的猜测都落了实:刘子昭确是真的反了,益北异族的势力当年不过明面归属国朝,实则单降服于刘子昭一人,并不臣服长安城内的皇帝。这几年安静归顺,不过是为了等刘子昭夺权,才彻底揭开内部隐匿起来的各支部曲力量。
他的计划,是早在征战益北时就布下了的——
国朝出兵是在寒食当天,皇帝亲自带兵,气势同样不容小觑,可直至翌日清早,都没有丁点或胜或败的消息传回来。
迫近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事,宫闱内自然要人心惶惶。
永巷宫里的那些个八子、少使们是不敢来找皇后的,哪怕是王慧那位独一位的夫人,也没有过来。
但在东宫附近住着的那些个太夫人们不同,仗着自己长辈的身份,皇帝又不在宫里,便在第二日上午,提起胆子一个接一个地踏入了兰房殿。
一次全拒在甬道上终究不像话,皇帝在外御驾亲征,皇后就需要稳得住宫内,她先令明生去召集了一批禁军守在兰房殿外的甬道上,后才将那些太夫人们都召进了正殿。
“我和你们一道等着消息,我听到什么,你们那儿就会收到什么。若当真到了那一步,我自会给时间让各位散了,回阳到长安尚有段距离,便是快马加鞭,也有时间供各位好好收拾,但你们也要想好了,若在此时就生了逃跑的念头,届时陛下回宫,各位的下场也绝不会好。”
至于军队的马匹从回阳到京城的时间要多久,申容的心中其实也没有数,只若不这样义正辞严地说了,内宫人心涣散,成了一盘散沙,外头还没怎么,家里头就先乱了。
她强撑着舒了口气,预备让人先退下,人群中却冲出个丰腴的太夫人来,“皇后此话如何能全然作得了数?不若我们就等在此处,也能和你第一时间收着消息,再回去准备了,岂非更不耽误时辰?”
申容从沉静的面色中侧目,审视上了跟前这个不知是何姓名的太夫人,“你的意思,是陛下定然会败?”
“做好两手准备,不过人情之常——”
话尾余音还未散开,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就响彻在了殿内。
众人顿时噤声,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那若有若无的回音,皇后的这一巴掌,无异于是打到了里里外外众位太夫人的脸上。
“两手准备,你留到地下去准备罢。来人——”申皇后张开了嗓子,毫无犹豫,“将此人拖下去,杖毙!”
站得最近的几个太夫人不禁跟着一颤,备好的禁军们旋即捱次入殿。
这些个儿郎们各个生得身强力壮,威风八面,往前又都是从不进出内宫的人,如此忽地蛮狠拖走殿中贵人——还是个先帝太夫人,谁能不被唬得呼吸都滞了?
她还当真做得出来?
那年轻太夫人的哭嚎声渐渐淡出殿内,申皇后徐徐收回森冷眸光,等再面向眼前的这群女人们时候,沉吟了有片刻,才提裙由宫女扶上木阶。
长长的杏红裙裾扫过,平稳的语调从座上传了下来,带着国母居高临下的气势。
“诸位好好回去等着消息,若再有异议的,随时可以来找我。”
话音刚落,屋内众人顿时落荒而逃,谁也不敢再多久留。
几个大宫女就上前把殿门拉上,殿内当即安静下来,主座上的人瞬时卸下绷紧的姿势,不由得失神起来——也不知道回阳战场眼下到底如何了。
内宫消息口口相传,不过多会,兰房殿里头处死个太夫人的事就闹得人尽皆知了,由此乙和宫内得以一时安生。
可尽管如此,照着眼下的形势来看,也终究只是维持了这一隅的清净,到了酉时,乙和宫外的几宫里头又开始躁动起来,夕食时申容还未来得及用饭,黄门入殿再回禀六宫消息——
终归是生死关头,没几个愿意干坐着等死的,那些不敢来兰房殿找皇后打探消息的良家子和宫奴们,不免生出些想往外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