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林娘子于家中苦等消息,心急如焚。
好在午时刚过,高衙内便央府中人前来报讯,这回来的却是秦儿。
这妮子百般伶俐,叽叽喳喳,只把高衙内吹得天花乱坠。
说到衙内央得力之人上下使钱,买上告下,使用财帛。
衙内还费尽老大心思,亲来招呼滕府尹,宛转说到太尉心善,怕人说他虽位高权重,却睚眦必报。
正值有个当案孔目,姓孙,名定,为人最鲠直,十分好善,只要周全人,因此人都唤做孙佛儿。
高衙内又亲去见了他,送了两盘金子,他便知道这件事别有深意。
秦儿又言道,那孙孔目转转宛宛在府上说知就里,向滕府尹禀道:“此事果是屈了林冲,只可周全他。”府尹道:“他做下这般罪!圣上批‘仰定罪’,定要问他手执利刃,故入节堂,杀害主官,怎周全得他?”孙定道:“这南衙开封府,不是朝廷的,是高太尉家的。”府尹道:“胡说!”孙定道:“谁不知高太尉当权,倚势豪强,更兼他府里无般不做。但有人小小触犯,便发来开封府,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却不是他家官府?然这回太尉竟央公子来,显是想息事宁人,无意赶尽杀绝,怎可违了太尉之意?”府尹道:“据你说时,林冲这事怎的方便他,施行断遣?”孙定道:“看林冲口词,他自认是个无罪的人,只是没拿那两个承局处。如今只有迫他招认做不合腰悬利刃,误入节堂;脊杖二十,刺配远恶军州。只差一条,就怕这教头硬气,一时糊涂,不肯认这误入之罪。”滕府尹也知这件事了,自去高太尉面前再三禀说林冲口词。
有衙内在旁劝慰,太尉方消了火,又碍府尹,只得准了。
秦儿喝口茶道:“如今衙内要小奴前来告知夫人,万事俱备,只需林教头忍得一时,认了这罪,画了这押,最多判个充军发配。有衙内在京城周旋,不出三五年,还教头一个禁军教师,重回东京,不是难事。”
林娘子原以为丈夫此生算是完了,不想还有转机,但听到不出三五年,立时想起与高衙内通奸三年之约,不由泪脸一红,喃喃道:“有劳衙内了,只是我家官人自小从未离京,非要,非要苦挨这三五年么?”锦儿也道:“是啊,能不能再判轻些。”
秦儿摇头道:“衙内说了,林教头本是死罪,太尉恶之甚深,充军三五年,只能到此为止了。他说只要教头能离开京都,过些时日,太尉心气也就淡了,衙内再多些好话,说不定不满五年,便能回京复职。太尉所要不过是忠心,教头历此教训,如能忠心诚服,原也要不了五年,也许最多三年,究竟如何,一切只看娘子了……”
林娘子听得此话,顿知这花太岁心意,不由脸色更加晕红,低头轻声道:“多谢衙内眷顾,请你回去告知衙内,奴家,奴家并非忘约之人,三年……便三年吧……只不知我家官人,认罪了么?”
秦儿又一摇头,叹口气道:“正要与夫人相商此事。今晨开封府便有消息来,昨日深夜提审教头,你丈夫当真硬气的很,死活不肯招认,不住口只叫嚷‘鸟人高俅害他!鸟人高俅害他!’孙孔目怕这话被太尉知道,他得了衙内好处,处处看顾你丈夫,便不敢对他施刑逼供,故一早便来问衙内,可否对林教头用点大刑。
衙内也无可奈何,只叫奴婢来问夫人。“
若贞急得站了起来,掩口道:“用刑?那怎么行!万万使不得的。”锦儿也跺脚道:“是啊,不能伤大官人分毫!”
秦儿拉过林娘子双腕,安慰道:“衙内说了,夫人爱惜她夫君,多半不允。
他说为今之计,只有夫人亲自去劝你丈夫,好歹要他认罪,不然他那不敬言语早晚传入太尉耳中,死罪难逃啊!
夫夫须去得越快越好!
“
林娘子知道厉害,那高俅绝非善类,全仗高衙内劝谏,若他听到这话,林冲便死定了。
不由点了点头道:“也好,我们现下就去!我家官人既死罪已免,当可看视他了吧?”
秦儿点头道:“自可去看他,只是衙内吩咐,教头时时喊冤,此案不宜日间审理,怕被众人听去,人多口杂,徒增麻烦,只得夜审。教头白日里听了夫人劝,莫到夜里又不认了,夫人当于夜审之时去见他最为妥当。今夜亥牌时,衙内当亲自乘轿前来,送夫人去见林教头。”
若贞点了点头,一时芳心乱跳,心道:“那冤家要亲来送我去见官人?我本已答应与他偷情三年,便是不出这事,这三年我也是他的人了……官人向来迂腐,衙内能保住林冲性命,我已很承他的情了,又何必怕我反悔,不去劝我那拙夫?
难道,我还想让拙夫白白丢了性命不成……“
正是:心乱如麻失方寸,夜入府衙劝亲夫。
******************
当夜亥时,高衙内果乘一抬大轿而来。
此时天色已晚,天上乌云沉沉,似有大雨之兆。
邻舍均闭了门,路上几无行人。
秦儿宛儿蒙了面纱,一左一右领着那轿,叩了门,打个手势,令八个轿夫径直将轿抬入林府。
若贞并锦儿早候在前院天井旁,那花太岁亲自下轿相迎,揽过美妇柳腰,邀她上轿共乘。
若贞见来人甚多,又羞又气,摆手推拒,哪里肯依。
只听那登徒子笑道:“娘子是怕这八个粗人说嫌话么?”言罢一指轿夫,向秦儿使个眼色。
秦儿当即抿嘴笑道:“夫人请放心与少爷上轿。这八个粗人,目不识丁,卖身帅府做了多年奴才,自小便被剐舌穿耳,成了聋哑人,又对少爷极为中心,绝不会泄露半点口风。我和宛儿白天来时,都戴了面巾,旁人更不知我们是谁。且此刻各家各户俱已闭门,夫人还担心甚么?”言罢,向众轿夫打个手势。
那八人均张开嘴来,吐出半个舌头,口中发出“哬哬”之声,又指指耳朵,摇了摇头,表示听不到。
若贞见了,虽顿生怜悯,却吁了口气,芳心稍安,不想这登徒子竟想得如此周到。
见高衙内又来揽腰,邀她上轿,一时执拗不过,俏脸一红,羞道:“奴家也正好有事与衙内相讨。”便任他搂入轿中。
宛儿挥手下令起轿,锦儿便随秦儿跟在轿后。